冰冷的山风像刀子,刮过破败低矮的泥墙土屋,卷起地上几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又重重摔在积满污水的泥坑里。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劣质烟草的呛人气息,还有牲口棚子隐隐传来的臊臭。
林晚正蹲在院子角落一个简陋的土灶前,火塘里的柴火半死不活地燃着,舔舐着灶上那只豁了口的陶罐。罐子里煮着些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糊糊,是她和那对名义上的养父母今天的晚饭,或许也是明天一早的。她往灶膛里添了根细细的柴枝,火光在她脸上跳跃,映出一张过分年轻却没什么表情的脸。十七岁的年纪,眉眼间却沉淀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静和……漠然。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她身形单薄,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衣套在身上,空荡荡的。
“死丫头!磨蹭什么呢!水开了没?想饿死老子?” 屋里传来男人粗犷暴躁的吼声,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吐痰声。
林晚没应声,只是用一根烧火棍拨了拨灶里的柴,让那微弱的火苗又挣扎着旺了一点点。这种呼喝,和随之而来的推搡甚至更糟的对待,是她生活的底色。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与这破落山村格格不入的引擎轰鸣声。声音由远及近,粗暴地撕裂了山里的寂静,最终在院门外戛然而止。紧接着是“砰砰砰”毫不客气的拍门声,力道大得像是要把那两扇摇摇欲坠的木板门直接拍散架。
林晚抬起头,平静无波的黑眸望向院门方向。养父林大壮骂骂咧咧地从屋里趿拉着破鞋冲出来:“谁啊?催命呢?!”
门栓被粗暴拉开,门外站着两个穿着黑色西装、面色冷硬的男人。他们像两尊没有温度的铁塔,眼神锐利地扫过脏乱的院子,最终落在林晚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林晚?”为首的男人开口,声音平淡无波。
“是…是是是,她就是林晚!两位老板找她啥事?”林大壮立刻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脸,搓着手凑上前。
西装男人没理会林大壮,径直对林晚说:“收拾东西,跟我们走。苏家接你回去。”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苏家?”林大壮和他闻声出来的老婆王翠花同时愣住了,随即脸上爆发出狂喜,“哎哟!是城里那个有钱的苏家?真…真来接这丫头了?”
林晚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又猛地松开,留下一种空洞的钝痛。苏家…那个在她模糊的、久远的、几乎被遗忘的童年记忆里,曾经被养父母酒醉后反复咒骂又带着隐秘嫉妒提起过的名字。那个…她真正的出生之地?一个遥远得如同传说的地方。
她缓缓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养父母那贪婪兴奋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背上。
“回去?回哪儿去?她是我老林家的闺女!”王翠花眼珠一转,立刻叉腰叫嚷起来,试图拿捏,“养了她十几年,费了多少米粮心血?你们说带走就带走?”
西装男人眉头都没皱一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直接甩在林大壮怀里。信封口没封严,一叠崭新的、散发着油墨香气的粉红色钞票滑出来一角,晃花了林大壮和王翠花的眼。
“拿着!人,我们带走。以后跟你们没关系了。”男人声音冰冷。
林大壮手忙脚乱地把钱往怀里塞,生怕被人抢走,嘴里忙不迭地应着:“哎!好!好!老板您说了算!这丫头片子能回城里享福,是她的造化!我们哪敢耽误她前程?快走快走!”他甚至嫌林晚动作慢,一把将她从灶台边推开,力道之大,让林晚踉跄了一下,手腕重重磕在灶沿上,一阵尖锐的疼痛传来。她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飞快地按住了腕部某个穴位,疼痛感才稍稍缓解,动作快得几乎没人察觉。
她没有任何行李。在这个所谓的“家”里,属于她的东西少得可怜,只有身上这套衣服。她默默地走到院中那口破水缸边,舀起一瓢冷水,仔细地洗干净手上沾的灶灰。冰水刺骨,她却仿佛毫无所觉。
转身,走向那两个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男人。王翠花贪婪地数着钱,林大壮则对着院角那头瘦骨嶙峋的老黄牛嘀咕:“总算把这赔钱货送走了…” 院门在她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那个她生活了十七年、只有痛苦和麻木的“家”。
黑色的轿车在崎岖颠簸的山路上行驶了很久很久。林晚坐在后座,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贫瘠山岭、破败村落,渐渐被繁华的城市景象取代。高楼大厦,霓虹闪烁,车水马龙…这些只在偶尔被丢弃的旧杂志上看到过的画面,真实地撞入眼帘,却激不起她心中半分涟漪。她像一株被强行从贫瘠土壤里拔起的野草,沉默地适应着陌生的环境,眼神深处只有一片沉寂的荒芜。
车子最终驶入一片绿树掩映、环境幽静的别墅区。在一栋有着巨大白色廊柱、气派非凡的欧式别墅前停下。巨大的雕花铁门无声滑开,车子驶入,停在喷泉池旁。阳光照在水晶般的喷泉水柱上,折射出七彩的光晕,刺得林晚微微眯了下眼。
西装男人下车,为她拉开车门。林晚踏出车门,脚下是光洁得能映出人影的大理石地面。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香氛和鲜花的味道,与她身上带来的那点山野间的土腥气息格格不入。
“进去吧,夫人在客厅等你。”男人公事公办地说完,便不再看她。
林晚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上光洁的台阶,走进那扇巨大的、沉重的、镶嵌着繁复玻璃的胡桃木门。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奢华的水晶吊灯从高耸的穹顶垂下,光芒璀璨。脚下是厚实柔软的波斯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巨大的真皮沙发,光亮的红木家具,墙壁上悬挂着色彩浓烈的油画…一切都散发着金钱堆砌出的冰冷距离感。
客厅中央,巨大的沙发主位上,坐着一个穿着昂贵丝绒旗袍、保养得宜的中年美妇。她手里端着一杯骨瓷茶杯,杯沿氤氲着热气。她抬起眼皮,目光落在走进来的林晚身上。那目光,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毫不掩饰的审视、挑剔,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厌恶。像是在看一件突然闯入她精致世界的、沾染了污秽的垃圾。
这就是她的亲生母亲?苏夫人?
旁边单人沙发上,坐着一个年轻女孩。她穿着当季最新款的连衣裙,妆容精致,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像橱窗里最昂贵的洋娃娃。她正摆弄着自己新做的指甲,看到林晚进来,嘴角立刻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和优越感。这就是占据了她的位置十七年的假千金——苏薇薇。
还有一个穿着西装、面容严肃、眼神锐利中带着复杂审视的中年男人站在窗边,背对着这边。林晚能感觉到那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她的后背。苏先生。
“站那么远做什么?怕弄脏地毯?” 苏薇薇率先开口,声音娇嗲,话语却像淬了毒的针,“妈,你看她,穿得像个叫花子,身上还有股怪味!”她夸张地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风。
苏夫人放下茶杯,瓷器与托盘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上下打量着林晚,眉头紧锁,像是在强忍着巨大的不适:“张妈!去拿套衣服给她换上!旧的就行,新的…她也配不上。”声音冷淡,带着居高临下的施舍意味。
一个中年佣人很快拿来一套半旧的、但明显质地不错的衣服,走到林晚面前,眼神里同样带着轻视。她没有递过来,而是随手往林晚脚前一扔。衣服散落在光洁的地板上。
“喏,赶紧换上吧。夫人小姐面前,别这么邋里邋遢的。”张妈语气不耐。
林晚的目光从地上的衣服,缓缓移到苏夫人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那冷漠的眼神,那毫不掩饰的嫌弃,像冰冷的锥子,扎进她早已麻木的心底最深处,唤醒了一丝尖锐的痛楚和彻骨的寒意。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苏夫人似乎被她这沉默的注视看得有些不耐烦,语气更加冷硬:“看什么看?把你从那种地方接出来,是苏家对你天大的恩情!你该感恩戴德!”
窗边的苏先生终于转过身,他没有看林晚的脸,目光落在她洗得发白的衣角上,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商人决断:“接你回来,是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
林晚依旧沉默,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只是那低垂的眼睫下,深潭般的眸子里,冰层似乎在悄然裂开一道缝隙,透出底下汹涌的暗流。感恩戴德?需要她去做一件事?她几乎能猜到那是什么。
苏薇薇嗤笑一声,身体放松地靠在柔软的沙发里,欣赏着林晚的狼狈,慢悠悠地补充道:“爸,妈,跟她废什么话?直接告诉她不就完了?”她转向林晚,笑容甜美,话语却淬满恶意:“你这种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货色,能替我去顾家,给那个快死的顾大少冲喜,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懂吗?是替!我!去!”
“冲喜”两个字,像两块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林晚的心上。替嫁!冲喜!
原来如此。这就是她存在的价值。一个被抛弃十七年、可以随意用来牺牲的弃子。一个在她们眼中只配用来“冲喜”的、低贱的替代品。
苏夫人嫌恶地别开脸,仿佛多看林晚一眼都脏了她的眼睛:“顾家什么门第?要不是薇薇不愿意,这种‘好事’能轮得到你?顾霆琛是病了,但顾家少奶奶的名头,足够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苏先生走近几步,停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目光依旧锐利,带着审视货物的评估意味:“顾家那边已经谈妥。婚礼…不,只是走个过场,很快会有人来接你过去。安分守己,做好你该做的事。别给苏家丢脸。”他的视线扫过林晚苍白消瘦的脸颊和洗得发白的旧衣,眉头皱得更深,像是在评估一件即将送去完成任务的工具是否足够“体面”。
“呵,”苏薇薇站起身,像只骄傲的孔雀般踱步到林晚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她身上昂贵香香水味。她伸出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带着十足的羞辱意味,轻轻戳了戳林晚单薄的肩膀,“村姑,进了顾家的门,记得把你那身穷酸气收一收。要是冲喜没冲好,惹得顾大少更不高兴了…啧啧,那下场,可比你在山沟沟里惨多了!”她凑近林晚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恶意满满地低语:“听说顾霆琛不仅快死了,还是个疯子呢…喜欢折磨人…你这种土包子,正好给他解闷!好好享受你的‘少奶奶’日子吧!”
林晚的身体在苏薇薇的手指触碰下,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那恶毒的低语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她的耳膜。她缓缓地、缓缓地抬起眼。那双一直低垂着、仿佛盛满死寂荒原的眸子,终于抬了起来,直直地看向近在咫尺的苏薇薇。
那眼神,不再是麻木,不再是空洞。它像深冬凝结了千年的寒冰,骤然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底下汹涌的、足以冻裂灵魂的寒意。冰冷,锐利,带着一种无声的、仿佛能穿透皮囊直刺骨髓的审视。
苏薇薇被她看得心头莫名一跳,那冰冷的视线让她后背瞬间窜起一股凉意。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强撑着气势:“看…看什么看?不服气?”
林晚没有回答她。她的目光极其缓慢地移动,扫过苏薇薇那张因惊疑而略显僵硬的脸,扫过苏夫人那写满嫌恶和施舍的脸,最后,落在窗边苏先生那严肃而冷漠的脸上。她的视线在苏先生略显暗沉、眼白发黄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了然——那是长期肝气郁结、甚至可能已有实质性病变的征兆。
最后,她的目光重新落回苏薇薇身上。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没有丝毫暖意,反而像冰原上裂开的一道罅隙,透着无边的冷峭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嘲弄。仿佛在看一场精心排练、却拙劣无比的滑稽戏。
然后,她收回了目光,再次垂下眼睫,将所有的情绪重新冰封在那片深潭之下。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的冰冷锐利,只是苏薇薇的错觉。
她弯腰,动作有些迟缓,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捡起了地上那套半旧的、被当作施舍扔给她的衣服。
“知道了。”她的声音响起,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过粗糙的木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三个字出口的瞬间,心底那片被冰封了十七年的死寂荒原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悄然碎裂、坍塌。
冲喜?替嫁?顾霆琛?一个病入膏肓、性情暴戾、甚至可能“喜欢折磨人”的疯子丈夫?
呵。
她抱着那套冰冷的旧衣服,挺直了单薄的脊背,像一株在绝壁上扎根的、被风雪摧残却依旧倔强挺立的野草。低垂的眼睫掩盖了所有翻涌的情绪,只留下浓密的阴影。
冰冷的苏家豪宅,奢华却充满恶意的目光,还有那即将奔赴的、传说中如同龙潭虎穴的顾家…这一切,都像巨大的磨盘,要将她碾碎。
但她不会碎。
至少现在不会。
那个山沟沟里挣扎求生、在无数个寒冷饥饿的夜晚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女孩,早已学会了在绝境中沉默地积蓄力量。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而此刻,“活着”有了新的注解——她需要活着,活到足以看清这场命运强加给她的荒诞戏剧,活到…她能亲手撕碎那些加诸在她身上的枷锁和屈辱的那一天。
她只需要活着。好好地活着。无论前方是冲喜的祭坛,还是疯子的囚笼。
她抱着衣服,像一个沉默的影子,在张妈不耐烦的引领下,走向那间为她准备的、冰冷的“卧室”。身后的客厅里,苏薇薇刻薄的嘲讽和苏夫人冷淡的嘱咐声隐隐传来,像隔着一层厚厚肮脏的玻璃。
林晚的脚步在光洁的地板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只有那单薄却挺直的背影,在巨大的水晶吊灯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孤绝的影子。
活着,他只需要活着!
那扇沉重雕着繁复暗纹的胡桃木卧室门在林晚身后关上,隔绝了苏家豪宅里最后一丝虚伪的光鲜。房间里铺着厚厚的地毯,窗帘是沉重的丝绒,隔绝了大部分光线,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久未住人的、带着灰尘味的沉闷,以及一股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气息。奢华,却冰冷刺骨,像个精心布置的囚笼。
苏薇薇最后那句充满恶意的诅咒——“好好享受你的‘少奶奶’日子吧!”——仿佛还粘在耳膜上,带着毒液的嗡鸣。林晚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这套被施舍的半旧衣服,料子比山村的粗布好上百倍,却像一层冰冷的蛇皮,紧紧裹着她。她走到巨大的落地镜前,镜中的少女苍白、瘦削,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只有深处那点被强行压下的、冰封的火焰在隐隐跳动。她伸手,用力抹了把脸,仿佛要擦去苏家沾染上的所有污秽和屈辱。指尖触碰到额角,那里有一道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旧疤,是幼时被林大壮醉酒后用破碗砸的。疼痛的记忆早已模糊,留下的只有刻入骨髓的警惕。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没有佣人送饭,也没有人再来看她一眼。苏家像是彻底遗忘了这个刚被接回的“工具”。直到夜幕彻底吞噬了窗外最后一点天光,别墅外再次响起引擎的轰鸣,比接她来的那辆更加低沉、更具压迫感。
楼下传来一阵短暂的、刻意压低的交谈声。很快,张妈那带着不耐烦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敲门的力道像是要破门而入。
“开门!顾家来人了!快点!”声音尖利。
林晚打开门。张妈身后,站着两个同样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但气质截然不同。他们身形更加魁梧挺拔,眼神锐利如鹰隼,周身散发着一种经过严格训练的、铁血般的冷硬气息。没有多余的审视,只有一种执行任务的漠然。为首一人微微颔首,声音平淡无波:“林小姐,请跟我们走。”
没有婚礼,没有仪式,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告别。林晚就这样被“移交”了。苏家客厅的灯光明亮依旧,却空无一人。苏父苏母,还有那位“高贵”的假千金苏薇薇,都刻意回避了这一幕。林晚在张妈鄙夷的目光和两个顾家保镖的“护送”下,像一件被送出的货物,沉默地穿过奢华的大厅,再次踏入了那冰冷得如同金属棺材般的轿车后座。
车子驶离苏家别墅,汇入城市璀璨的灯河。窗外流光溢彩,霓虹闪烁,勾勒出都市夜晚纸醉金迷的轮廓。林晚靠在冰冷的真皮座椅上,闭着眼。身体随着车辆的行驶微微晃动,腕骨被灶沿磕碰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这具身体承载的脆弱与伤痕。她放在膝上的手,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按压着手腕内侧的某个穴位,一丝微弱的、只有她自己能察觉的暖流悄然流转,舒缓着那份不适。这是她在无数个挨打挨饿、伤痛难忍的夜晚,摸索出来的唯一慰藉。
车子最终驶离了喧嚣的市中心,开向更幽静的远郊。道路两旁参天的古木在车灯下投下幢幢鬼影,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湿冷气息,带着一种远离尘嚣的孤寂与森然。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在一道巨大的、森冷的黑色铁艺大门前停下。门柱是冰冷的石材,雕刻着狰狞的兽首,在惨白的月光下,如同沉默的守卫,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威严与压抑。
大门无声地向内滑开,车子驶入。眼前的景象让林晚微微屏住了呼吸。与其说是一个家,不如说是一座庞大而古老的庄园。宽阔的车道蜿蜒向前,两旁是精心修剪却显得过分整齐、透着一股阴郁气息的园林。远处的主宅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是某种冷硬的欧式风格,巨大的石墙爬满了深色的藤蔓,高耸的尖顶直刺墨蓝的夜空,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零星几扇窗户透出昏黄的灯光,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更添几分诡秘和死寂。空气里是浓郁的草木气息,夹杂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药草和消毒水混合的奇特味道。
车子在主宅那巨大得令人窒息的、由深色橡木制成、镶嵌着沉重黄铜的门前停下。保镖下车,替林晚拉开车门。一股远比外面更阴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陈旧的木头、昂贵的香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病人的沉闷气息。
门口站着一位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燕尾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者。他脸上皱纹深刻,眼神却异常锐利清明,像鹰隼般扫过林晚,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他微微躬身,声音低沉而平稳:“林小姐,我是顾家的管家,姓陈。请跟我来。”
踏入大门,仿佛踏入了另一个时空。巨大的门厅空旷得能听到脚步的回音。穹顶极高,悬挂着巨大的、造型繁复却只点亮了寥寥几盏的水晶吊灯,光线昏暗,在地面打磨得如同镜面般光滑的深色大理石上投下摇曳的、模糊的光影。空气异常安静,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厚实的深色地毯吞噬了脚步声,墙壁上挂着巨幅的、色彩阴郁的油画,画中人物的眼神在昏暗光线下显得空洞而诡异。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沉重、古老、冰冷、缺乏生机的气息,像一座尘封的陵墓。那股消毒水和药草的味道也更加清晰了,顽固地钻进鼻腔。
陈管家步履无声地在前面引路,穿过一条又一条光线昏暗、两侧挂着厚重帷幕的长廊。墙壁上偶尔有壁灯,发出幽暗昏黄的光。林晚能感觉到暗处似乎有目光在窥视,但当她侧头看去,只有空荡的走廊和墙壁上摇曳的影子。一种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肩头。这里没有苏家那种赤裸裸的鄙夷,却有着一种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压迫,仿佛整座建筑都在无声地排斥她这个闯入者。
最终,陈管家在一扇厚重的、没有任何装饰的深色实木门前停下。这扇门位于长廊最深处,光线尤其暗淡,门把手是冰冷的金属,泛着幽光。门缝底下,没有一丝光亮透出。
“少爷在里面。”陈管家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气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恭敬和…难以言喻的谨慎。“您请进。若无吩咐,不要轻易打扰。”他微微侧身,示意林晚自己开门,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那里面似乎包含了警告,也有一丝无奈。
林晚的手心微微沁出了一点汗。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她伸出手,握住了那冰凉刺骨、沉甸甸的黄铜门把手,轻轻旋动。
“咔哒”一声轻响,在死寂的长廊里显得格外清晰。门轴转动,发出沉闷的呻吟。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混杂着苦涩药味、陈旧熏香和一种…奇特腐败气息的味道,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呛得林晚喉咙一紧。
房间里光线极度昏暗。厚重的深紫色天鹅绒窗帘紧紧拉拢,一丝天光也透不进来。只有角落一盏造型扭曲、光线微弱的落地灯,像垂死之人的眼睛,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灯下,是一张巨大的、铺着深色丝绒床罩的四柱床。
一个人影,斜倚在床头。
林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骤然攥紧。
昏黄摇曳的光线下,只能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男人穿着一身深色的丝质睡袍,身形异常瘦削,露出的脖颈和手腕骨节嶙峋,皮肤是一种病态的、毫无血色的苍白,仿佛从未见过阳光。他半长的黑发有些凌乱地垂落在额前,遮住了部分眉眼,却遮不住那高挺却显得格外凌厉的鼻梁轮廓,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
整张脸在光影交错中显得异常阴郁,颧骨因为过瘦而微微凸起,在脸颊上投下浓重的阴影。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
在昏暗的光线中,那双眼睛缓缓地、如同鬼魅般睁开。
那是一双极其深邃的、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的眼睛。瞳孔的颜色深得接近纯黑,里面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片死寂的、凝固的冰海。此刻,这片冰海正倒映着门口林晚单薄的身影,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猎物般的审视,以及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的——厌恶!
那眼神像淬了冰的针,带着剧毒,瞬间刺穿了林晚刚刚凝聚起的一点勇气。她甚至能感觉到那目光如同冰冷的蛇信,在她脸上、身上缓缓爬过,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评估和嫌恶。
他并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冰冷死寂的眸子,死死地、无声地锁定着她。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盏落地灯发出极其微弱的电流嗡鸣,以及林晚自己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跳声。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带着药味和腐朽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
每一秒的沉默,都像一把钝刀在凌迟着神经。林晚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她强迫自己站直,迎向那两道仿佛要将她灵魂都冻结的目光。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这就是顾霆琛?那个传言中病入膏肓、性情暴戾,甚至可能“喜欢折磨人”的疯子?
终于,他动了。
不是身体,而是嘴唇。
那两片苍白、薄削的唇,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弧度。那不是笑容,没有丝毫暖意,反而像冰层上裂开的一道罅隙,充满了浓烈的讥讽和一种…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冰冷恶意。
一个沙哑、低沉、如同砂砾摩擦过生锈铁片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和极度的疲惫,在死寂的房间中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呵…苏家…送来的祭品?”
祭品!这两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带着血腥的气息,狠狠地烙印在林晚的心上。她单薄的身体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像风中残烛。
前方,是无边黑暗。身后,是紧闭的、冰冷的门扉,他已无路可退。
昏暗的光线下,顾霆琛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如同两口寒潭,倒映着她单薄而僵硬的影子,那浓烈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嫌恶,几乎要将她冻毙当场。
顾霆琛似乎也失去了继续“审视”这个“祭品”的兴趣。他嘴角那抹冰冷的讥诮弧度缓缓敛去,重新变成一条毫无生气的直线。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厌烦地闭上,长长的睫毛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整个人重新陷入一种死气沉沉的、仿佛随时会消散的虚弱中。唯有紧蹙的眉心,泄露着身体深处难以言喻的痛苦折磨。
“滚出去。” 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驱逐,比刚才更加冰冷。
林晚走出来房间,沉重的木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和病气。走廊里昏黄的壁灯光线,此刻竟显得有几分刺眼。林晚靠在冰凉的门板上,后背的布料瞬间被冷汗浸透,粘腻地贴在皮肤上。她急促地喘息了几下,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微颤。
那个房间,那个人…比她想象中更可怕。那不是简单的病弱,而是一种浸透了死亡和暴戾的、令人绝望的腐朽气息。
“林小姐,” 陈管家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几步之外,依旧是那副刻板严肃的表情,“您的房间在这边。”他指了指长廊尽头另一扇同样厚重的木门,距离顾霆琛的主卧很远,像被刻意流放。
房间很大,布置得同样奢华却冰冷,如同高级酒店的样板间,没有丝毫人气。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黑黢黢的、修剪得一丝不苟的庭院,像一片沉默的墓地。林晚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毯上,冰冷的触感从身下传来。她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苏家的鄙夷、顾霆琛的“祭品”称谓、这如同巨大坟墓般的顾家庄园…所有的冰冷和恶意,在这一刻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几乎要将她吞噬。
不,她猛地抬起头,用力咬住了下唇,直到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味,不能就这样被碾碎,她需要活着。好好活着。
腕骨被灶沿磕碰的地方传来一阵阵钝痛,提醒着她身体的脆弱。她伸出手指,精准地按压在手腕内侧的内关穴上,力道适中地揉按着。一丝微弱的、只有她自己能感知的暖流,随着她的动作,从指尖悄然渗入,缓缓流向疼痛的源头,带来细微的舒缓。这是她无数次在伤痛和饥饿中,摸索出来的唯一慰藉,是她与生俱来的、或者说是在绝境中被逼出的、对身体的奇妙感知与掌控能力的一部分。
活下去。这是唯一的信念。而要在这个如同龙潭虎穴般的顾家活下去,她不能仅仅依靠沉默的忍受。那个房间里弥漫的、几乎化为实质的痛苦气息,和顾霆琛紧蹙的眉心,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死寂的庭院。目光扫过远处在夜色中轮廓模糊的花房一角时,微微一顿。花房…通常会有一些常见的草药植物。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她沉寂的心湖中,悄然投下了一颗石子。
第二天清晨,天色依旧阴沉。顾家庄园像是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里,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林晚起得很早,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她换上了顾家为她准备的、同样质地精良却款式保守的衣物,颜色是沉闷的灰蓝色。
她走出房间,长廊里依旧死寂。她凭着昨晚模糊的记忆,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巨大的厨房一尘不染,光洁的金属台面反射着冷光,几个穿着统一制服的佣人正在忙碌,动作麻利却悄无声息,像一群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看到她进来,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一瞬,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审视,以及…深深的戒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没有人开口打招呼,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尴尬的沉默。
林晚无视了那些目光,径直走向巨大的双开门冰箱。她打开冰箱门,目光在琳琅满目的昂贵食材中快速扫过。澳洲和牛、进口水果、顶级松露…最终,她的视线停留在角落里几样不起眼的东西上:一小块新鲜的老姜,几颗饱满的红枣,她伸出手,将老姜和红枣拿出来。动作自然,仿佛理所应当。
“你做什么?”一个略带尖利的女声响起,是负责厨房的胖主管,叉着腰,皱着眉,眼神不善地打量着她,“这些都是给少爷和主家准备的食材!谁让你乱动的?”
林晚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她:“我需要一点姜和红枣。”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需要?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冲喜的玩意儿,还真把自己当少奶奶了?”胖主管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厨房里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引来几声压抑的嗤笑。
林晚的眼神冷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她没有争辩,只是拿着姜和红枣,走向一个空闲的灶台。她找到一口小砂锅,接了小半锅清水,开始清洗姜块,准备切片。
“你聋了吗?放下!”胖主管见她竟敢无视自己,声音拔高了几分,上前一步就要抢夺她手里的东西。
林晚手腕一翻,避开了她的手,动作快得让人眼花。她抬起头,那双一直显得沉寂的眸子,此刻清晰地看向胖主管,没有任何激烈的情绪,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平静得…让人心底发毛。
“我只是煮一点姜枣水。”她的声音依旧平淡,“如果顾少需要,也可以给他送一份。陈管家说过,若无吩咐,不要轻易打扰他。我想,送点热水不算打扰。”
她搬出了陈管家,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胖主管被她那平静却极具穿透力的眼神看得一窒,又听到陈管家的名头,嚣张的气焰顿时弱了几分。她狠狠瞪了林晚一眼,啐了一口:“晦气!爱煮不煮!别弄脏了地方!”说完,扭着肥胖的身体走开了,但眼神依旧死死盯着这边。
林晚不再理会她。她熟练地将姜片和红枣放入砂锅中,盖上盖子,调到最小火。厨房里弥漫起一股淡淡的、带着辛辣和甜香的暖意,与这里冰冷压抑的气氛格格不入。她安静地守在灶台边,像一个沉默的影子。
砂锅里的水开始微微翻滚,姜和枣的香气渐渐浓郁起来。林晚掀开盖子,用勺子轻轻撇去浮沫。她拿出一个干净的骨瓷杯,小心地倒了一杯浅褐色的、冒着热气的姜枣水。
她端着这杯温热的水,在佣人们复杂目光的注视下,再次走向那条通往地狱深渊的长廊。停在顾霆琛那扇冰冷厚重的房门外,她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死寂一片,没有任何回应。
她犹豫了一下,拧动冰冷的黄铜门把手,将门推开一道缝隙。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药味和沉闷气息再次扑面而来。房间里依旧昏暗,厚重的窗帘紧闭。
顾霆琛依旧斜靠在床头,姿势与昨晚几乎无异,只是脸色似乎更加灰败,眉心拧得更紧,薄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线,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似乎睡着了,又或者只是昏沉。
林晚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她将手中温热的骨瓷杯,轻轻放在床头柜上。那里散乱地放着几个空药瓶和水杯。她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多看顾霆琛一眼,放下杯子后,便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内,死寂重新降临。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更久。床上那如同石雕般的身影,浓密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缓缓睁开,带着初醒的迷茫和挥之不去的阴郁痛楚。他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够床头的水杯,缓解喉咙的干渴和身体内部灼烧般的痛苦。
指尖却在触碰到冰冷的玻璃杯壁时顿住了,他的视线,落在了旁边那个陌生的骨瓷杯上。杯口氤氲着淡淡的热气,一股混合着姜的辛辣和红枣清甜的特殊气息,异常霸道地钻入他饱受药味折磨的鼻腔,这气味…陌生,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微弱的暖意。
顾霆琛的眉头皱得更深,眼底的阴鸷几乎要凝成实质。是谁?那个“祭品”?
他厌恶一切擅自闯入他领地的东西,更厌恶这种自作主张的“关心”。他猛地抬手,想要将那杯碍眼的东西扫落在地!然而,就在他抬手的瞬间,一阵剧烈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绞碎的疼痛毫无征兆地袭来!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额发,他闷哼一声,手无力地垂落,重重砸在丝绒床罩上,身体因剧痛而微微蜷缩。
剧痛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更加沉重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冰冷。床头那杯姜枣水的热气,却固执地、一丝丝地向上飘散着。那股微弱的、带着暖意的辛辣甜香,像一根无形的羽毛,轻轻拂过他因疼痛而紧绷的神经末梢,很淡,很微弱,但在这充斥着腐朽药味和绝望气息的冰冷地狱里,这一丝暖意,微弱得如同风中的烛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顾霆琛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死死地盯着那杯水,眼底翻涌着剧烈的挣扎、深刻的厌恶,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那微弱暖意勾起的、近乎本能的渴望。
他最终没有动那杯水。只是紧抿的唇线,似乎比刚才松动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紧蹙的眉心,那刀刻般的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也因那缕暖香的萦绕,而极其轻微地…舒展了那么一瞬。
门外,长廊的阴影里。林晚并没有走远。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侧耳倾听着门内细微的动静。没有预料中的瓷器碎裂声,也没有愤怒的咆哮,只有一片死寂。
她的唇角,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浅、极淡的弧度。冰冷,却带着一种洞悉的冷静。
她只需要活着,而让这座坟墓的主人稍微好受一点,或许,就是她活下去的转机之一。
顾霆琛没有碰那杯姜枣水,这是林晚第二天清晨,在陈管家例行进入主卧前,悄然取回空杯时确认的。杯沿冰冷,杯底残留着一点褐色的痕迹,已经干涸。它像一个被遗弃的符号,静静地躺在托盘里。
然而,空气里那股属于姜枣的、微弱却固执的暖甜辛辣气息,似乎并未完全消散。它像一缕游丝,顽强地盘踞在浓重的药味和腐朽气息的边缘,昭示着一个不请自来的闯入者留下的痕迹。
陈管家看着林晚平静地端着托盘出来,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微微颔首,接过托盘,低声道:“少爷醒了。”
林晚没有探究那目光的含义。她只是沉默地退回分配给她的、华丽牢笼般的房间。接下来的几天,她重复着这个模式:清晨去厨房,顶着胖主管和其他佣人毫不掩饰的鄙夷与轻慢,取用一些最普通不过的食材——老姜、红枣,有时加上一小把枸杞。在无声的排斥中,独自在角落的小灶上,用一口小砂锅,煮着那散发着暖意的水。然后,在顾霆琛主卧门口那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轻轻放下那杯温热,再悄无声息地离开。
顾霆琛依旧没有碰过。
每一次林晚取回的杯子,都是冰冷的,未曾减少分毫。主卧的门依旧如同地狱的入口,散发着令人望而却步的阴冷。顾霆琛像一座沉默的、被病痛和暴戾禁锢的冰山,拒绝任何形式的靠近,尤其是来自她这个“祭品”的靠近。
但林晚没有停止。她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不知疲倦的幽灵,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这个看似徒劳的举动。她需要传递一个信息:她无害。她需要在这片冰冷的土地上,为自己争取一丝微弱的、存在的空间。
变化发生在第四天。
那天下午,林晚照例去取回空杯。当她推开那扇沉重的门时,一股比往日更加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药味和一种病人身上特有的、衰败的酸腐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让她窒息。顾霆琛蜷缩在床上,身体微微颤抖,脸色是一种死灰般的惨白,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嘴唇紧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线,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床头柜上,一只玻璃水杯翻倒在地毯上,浸湿了一大片深色的丝绒。
陈管家正手忙脚乱地试图扶起他,喂他喝药,却被顾霆琛无力却异常固执地挥开手,药汁洒在了昂贵的睡袍上。
“滚…都滚…” 沙哑破碎的声音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带着濒临崩溃的狂躁。
林晚的脚步顿在门口。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顾霆琛痛苦扭曲的脸,落在他紧捂着上腹、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的手上。她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是痉挛。剧烈的胃脘痉挛,伴随严重的恶心呕吐反应。这种痛苦,足以将一个意志坚强的人折磨到崩溃边缘。
陈管家焦头烂额,看到林晚,眼神里闪过一丝无奈和求助,但更多的是对她出现的担忧——少爷此刻的状态,任何刺激都可能引爆那根濒临断裂的弦。
林晚的目光掠过翻倒的水杯,最终落在那杯被她放在床头柜上、已经凉透的姜枣水上。她没有任何犹豫,快步上前,端起那杯凉水,走到窗边那盆高大的、叶片宽厚的观叶植物旁,将杯中的水缓缓浇了下去。然后,她拿起旁边小几上的保温壶——那是陈管家每天都会更换的、温度适宜的饮用水——重新倒了大半杯温热的白水。
她没有靠近床,只是将水杯放在距离顾霆琛稍远一些、但他伸手勉强能够到的小几边缘。动作轻缓,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做完这一切,她甚至没有看顾霆琛一眼,便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门内,是顾霆琛压抑的痛苦喘息和陈管家焦急的低语。
门外,林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听着里面混乱的声响渐渐平息。她抬起手,看着自己微微有些颤抖的指尖。刚才那一瞬间的决断,几乎是本能。她需要他活着,至少在她找到立足之地前,他不能死。
自那之后,顾霆琛依旧没有碰过她煮的水。但陈管家看向她的眼神,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妙的改变。厨房里的胖主管虽然依旧冷言冷语,但当林晚去取姜枣时,她不再上前阻拦,只是翻着白眼,嘴里不干不净地嘀咕几句。
时间在顾家庄园死水般的沉寂中流淌。直到一周后,一个消息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打破了表面的平静——顾家老太太,顾霆琛的祖母,将从瑞士疗养院回来了!为了迎接这位在家族中地位尊崇的老夫人,顾家决定举办一场小型的、仅限于家族核心成员和少数世交的晚宴。
整个庄园瞬间被一种紧张而刻意的忙碌气氛笼罩。佣人们脚步匆匆,将本就一尘不染的角落擦拭得更加锃亮。巨大的水晶吊灯被精心调试,焕发出更加璀璨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新鲜花卉的香气,试图驱散那股顽固的药味。连庭院里那些阴郁的树木,似乎都被精心修剪过,透出一种僵硬的、刻意的生机。
林晚,作为名义上的“顾少奶奶”,自然也要出席。陈管家送来了几套崭新的礼服,款式优雅保守,颜色是沉闷的黑、灰、深蓝。林晚随意挑了一件最不起眼的深蓝色长裙。
宴会当晚。
主宅一楼巨大的宴会厅灯火辉煌。悠扬的小提琴曲流淌在空气中,水晶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衣着光鲜的男女低声交谈,脸上挂着矜持得体的微笑。然而,在这看似和谐的表象之下,流动着一种无形的审视和暗流。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会不由自主地飘向宴会厅入口。
当林晚在陈管家的引领下走进来时,那种刻意压低的交谈声瞬间凝固了一瞬。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她身上——审视、好奇、不屑、怜悯、幸灾乐祸…她穿着那条深蓝色的长裙,身姿单薄,脸上没有任何妆容,苍白得像一张纸。与周围珠光宝气、精心雕琢的环境格格不入,像一幅华丽油画上突然出现的一抹突兀的灰败水渍。
她无视了那些目光,平静地走到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她能感觉到几道更加锐利、带着深深恶意的视线,如同跗骨之蛆般粘在她身上。她抬眼望去,正好对上苏薇薇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
苏薇薇来了。她穿着一条当季高定的、缀满碎钻的桃粉色抹胸短裙,妆容精致得无懈可击,头发高高盘起,露出纤细的脖颈,像一只骄傲开屏的孔雀。她挽着精心打扮过的苏母,正站在顾老夫人不远处,脸上堆着甜得发腻的笑容,试图与老夫人和几位顾家长辈攀谈。苏父则在不远处,与几位商界人士低声交谈,目光偶尔扫过林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和疏离。
顾老夫人坐在主位的沙发上,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深紫色的丝绒旗袍,戴着成套的翡翠首饰,面容慈祥,但眼神却异常锐利明亮,透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她身边坐着几位顾家的叔伯婶母,气氛看似融洽。
顾霆琛也来了,他坐在老夫人另一侧的沙发上,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更加瘦削挺拔。他脸色依旧苍白,甚至带着一丝病态的透明感,但精神似乎比前几天好了些许。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半阖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和目光,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他像一尊坐在喧嚣中的、沉默的冰雕。
苏薇薇看到顾霆琛,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她甩开苏母的手,端着两杯香槟,踩着细高的水晶鞋,身姿摇曳地朝着顾霆琛的方向走去。她的目标极其明确,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娇媚笑容。
“霆琛哥哥!” 苏薇薇的声音又甜又嗲,带着刻意的亲近,在距离顾霆琛几步远的地方响起,“好久不见,你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我特意给你拿了杯香槟,我们…”
顾霆琛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根本没听到她的声音。那股无形的冰冷气场,让苏薇薇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坐在老夫人身边、一位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先生(可能是顾霆琛的外公或重要长辈)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瞬间涨得通红,身体痛苦地佝偻下去,手里的茶杯“啪”地一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老张!老张你怎么了?!”顾老夫人脸色大变,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惊慌。
“爸!”另一位中年贵妇也失声惊呼。
整个宴会厅瞬间安静下来!悠扬的音乐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惊恐地聚焦在突发状况的中心!
“药…药…” 老先生一手死死捂住胸口,另一只手颤抖地指向自己西装内袋的位置,呼吸变得极其困难,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嗬嗬”声,脸色由红迅速转为可怕的青紫!他身体一软,就要从沙发上滑倒!
“心梗!是心梗!” 人群中有人惊恐地喊了一声。
场面瞬间大乱!尖叫声、惊呼声四起!
“快!快叫救护车!”
“医生!家里有医生吗?!”
“药!张老先生的药呢?!”
一片混乱中,离得最近的苏薇薇成了焦点。她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但看到顾老夫人焦急的目光和众人聚焦过来的视线,一个念头瞬间冲昏了她的头脑——这是天赐的表现机会!只要她能救下这位顾家重要的长辈,她在顾家的地位,在顾霆琛心中的印象,都将彻底不同!
“让开!都让开!”苏薇薇像是打了鸡血,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一个佣人,挤到老先生面前。她看到老先生捂着胸口,呼吸困难的样子,想起自己曾经看过一些急救科普——好像是按胸口?人工呼吸?
“他需要急救!快,把他放平!”苏薇薇尖声指挥着,脸上带着一种近乎亢奋的、想要力挽狂澜的激动。她根本不懂具体的病理,只凭着一股盲目的冲动和想要出风头的强烈欲望。
她用力将几乎失去意识的老先生从沙发上往下拽,试图让他平躺在地毯上。动作粗暴而慌乱。
“薇薇!你干什么!”苏母吓得脸色发白,想上前阻止。
“别管我!我在救人!”苏薇薇尖叫着,已经用力将老先生上半身拖拽下来。老先生本就痛苦不堪,被她这粗暴的动作一拉扯,身体猛地一抽搐,喉咙里的“嗬嗬”声骤然加剧,青紫的脸色瞬间变得灰败!眼睛惊恐地瞪大,瞳孔似乎都在涣散!他捂在胸口的手无力地垂下,身体彻底瘫软下去!
“啊——!” 看到老先生瞬间失去反应,苏薇薇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猛地缩回手,脸色惨白如纸,“不…不关我的事!我…我只是想救他!”
她这一推一拽,非但没有缓解病情,反而极有可能加重了老人的心脏负担,甚至导致了更严重的后果!
“爸!”那位中年贵妇扑到老先生身上,绝望地哭喊起来。
“老张!”顾老夫人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几乎晕厥。
“救护车!救护车怎么还没到!”有人歇斯底里地吼着。
整个宴会厅彻底陷入了绝望的恐慌和混乱!苏薇薇瘫坐在地毯上,看着失去意识、脸色灰败的老先生,吓得浑身发抖,语无伦次。
就在这千钧一发、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绝望弥漫的时刻!
一个单薄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从角落不起眼的阴影里猛地冲了出来!她动作快得惊人,几步就冲到了老先生身边,一把推开瘫软在地、碍事的苏薇薇!
是林晚!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和镇定。在所有人惊愕、怀疑、甚至带着一丝“她疯了”的目光注视下,林晚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倒在老先生身旁。
她没有去理会那可怕的窒息症状,甚至没有去看老先生灰败的脸。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瞬间锁定在老先生那只无力垂落的手上!她飞快地抓起老先生的手腕,三根纤细却异常稳定的手指,精准无比地搭在了他手腕内侧的寸关尺三处!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混乱的尖叫声、哭喊声似乎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一秒。两秒。
林晚那双沉寂如深潭的眸子,在指尖触碰到脉搏的瞬间,骤然爆发出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精光!
不是心梗!
是痰壅气闭!急性窒息!极可能是食物或痰涎堵塞气道,合并心源性休克!
她的判断快如闪电!没有任何仪器,仅凭三指搭脉,那微弱混乱、几近消失的脉象,以及刚才老先生捂胸、喉间异响的症状,瞬间在她脑海中勾勒出清晰的病理图景!
“都散开!保持空气流通!”林晚的声音响起,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混乱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与此同时,她的手快如幻影!左手猛地托起老先生的后颈,让他头部后仰,打开气道。右手食指闪电般探入老先生口中,毫不犹豫地伸向咽喉深处!
这个动作野蛮而直接,看得周围的人一阵惊呼,苏薇薇更是捂住了嘴,差点呕吐出来!
“你干什么?!你疯了吗?!”苏母尖叫着想要扑上来阻止。
林晚根本不理她!她的指尖在老先生咽喉深处迅速而精准地一抠、一勾!动作干脆利落!
“呃…呕——!” 老先生身体猛地一个剧烈的抽搐,一大块粘稠的、带着血丝的暗红色果冻状物体(可能是噎住的布丁或果肉)混合着粘稠的痰涎,被他猛地咳呕了出来!
窒息源被清除!但危机远未解除!老先生依旧双目紧闭,脸色灰败,毫无反应!脉搏依旧微弱得几乎无法探及!
林晚眼神如冰,没有丝毫停顿。她迅速将老先生放平在地毯上,双手交叠,掌根精准地按压在他胸骨中下段。每一次按压都沉稳有力,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同时,她微微侧头,对旁边已经吓傻的佣人厉声道:“拿针来!缝衣针!快!”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如同战场上的军令!
整个宴会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惊呆了。看着那个穿着深蓝色旧裙子、跪在华丽地毯上的单薄身影,看着她那冷静到近乎冷酷的侧脸,看着她精准而迅猛的动作…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如同电流般瞬间击穿了每个人的心脏!
“拿针来!缝衣针!快!”
林晚的声音如同淬火的冰刃,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狠狠劈开宴会厅死一般的寂静和绝望的恐慌!那双沉寂如深潭的眸子此刻燃烧着冰冷的火焰,锐利得能刺穿灵魂!
被点名的佣人浑身一激灵,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中,连滚带爬地冲向最近的休息室。几秒钟,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跪在地毯上的那个单薄身影上,看着她沉稳有力的胸外按压,看着她冷静到令人心悸的侧脸。空气凝固,心跳声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
“针!针来了!”佣人几乎是扑过来的,手里捏着几根刚从针线包里扯下来的、长短不一的缝衣针,针尖在璀璨的水晶灯下闪着寒光。
林晚看都没看,右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捻起一根最细长的针!她左手依旧保持着按压的节奏,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瞬间锁定老先生头面部的几个关键穴位——人中!印堂!四白!
没有丝毫犹豫!
快!准!狠!
第一针,直刺鼻唇沟上三分之一处的人中穴!针入三分,捻转提插,手法迅捷如电!
第二针,刺向两眉正中的印堂穴!针尖微斜向上,果断刺入!
第三针,刺入瞳孔正下方、眶下孔凹陷处的四白穴!入针极浅,捻动如风!
三针落下,一气呵成!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精准美感!看得周围人倒吸一口冷气,苏薇薇更是捂住了嘴,差点尖叫出声——这简直是在杀人!
然而,就在第三针落下的瞬间!
“呃——!” 一直毫无反应、脸色灰败的老先生,喉咙里猛地发出一声沉闷悠长的倒气声!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他那双涣散的瞳孔猛地一缩,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有反应了!
但这仅仅是开始!林晚眼神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加凝重。她右手再次捻起一根稍粗的针,左手飞快地抓起老先生的手腕。目标——内关穴!位于前臂掌侧,腕横纹上两寸,两筋之间!
针尖带着破空之声,精准刺入!深达一寸半!捻转,强刺激!
“嗬…嗬嗬…” 老先生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而粗重,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风箱般的嘶鸣!灰败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褪去那层死气,透出一点挣扎的潮红!
“爸!爸!” 旁边的中年贵妇喜极而泣,又不敢上前。
“老张!坚持住!”顾老夫人紧紧抓住沙发扶手,指节发白,眼中爆发出强烈的希冀。
林晚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她如同一个在生死线上精准操控的舞者,右手再次捻起第三根针,目标——老先生脚底的涌泉穴!她毫不犹豫地一把扯掉老先生脚上昂贵的皮鞋和袜子,露出苍白冰凉的脚掌。针尖对准足底前部凹陷处,稳、准、狠地刺入!直透足心!
“啊——!” 这一次,老先生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嘶吼!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如同被一股强大的电流贯穿!
就在他身体弓起的刹那!
“哇——!” 一大口粘稠得如同黑褐色淤泥般的浓痰,混合着暗红色的血丝和尚未消化的食物残渣,被他猛地从喉咙深处喷呕了出来!腥臭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随着这口致命的淤痰呕出,老先生弓起的身体如同泄了气的皮球,重重地落回地毯上。但这一次,不再是死寂!他的胸口开始有规律地、虽然微弱但清晰可见地起伏!喉咙里那可怕的“嗬嗬”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虽然微弱却平稳下来的呼吸!
他的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最终,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浑浊的眼底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极度的疲惫,却真真切切地恢复了神采!
活过来了!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宴会厅里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目光如同凝固的雕塑,死死地钉在地毯中央。
钉在那个缓缓收回银针,用旁边佣人递来的干净毛巾,慢条斯理擦拭着手指上沾染的污秽的单薄身影上。
钉在她那张依旧苍白、却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光晕的、平静无波的脸上。
刚才那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如同最荒诞离奇、却又惊心动魄的默片,在每个人脑海中疯狂回放:粗暴的抠挖、精准的按压、快如闪电的银针穿刺…还有那起死回生的震撼一幕!
这不是医术。
这是神迹!
是只有在传说中才听闻过的、掌控生死的手段!
“呜…爸!爸你醒了!你吓死我了!” 中年贵妇第一个反应过来,扑到老先生身边,泣不成声。
“老张!老张!你感觉怎么样?”顾老夫人也踉跄着扑过去,声音颤抖,老泪纵横。
“快!快拿温水!小心点!”陈管家第一个反应过来,厉声指挥着吓傻的佣人,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难以置信的敬畏。
整个宴会厅如同被解除了封印,瞬间“活”了过来!劫后余生的庆幸、难以置信的震撼、对那神秘力量的敬畏…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化作巨大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天哪!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她把人救活了?!”
“那是什么手法?太可怕了…不,太神奇了!”
“针灸?!几根缝衣针?!”
“神医!这是神医啊!”
所有的目光,所有的惊叹,所有的敬畏,如同汹涌的潮水,疯狂地涌向那个风暴的中心——林晚。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深蓝色的旧裙子在璀璨灯光下显得有些黯淡。她将擦完手的毛巾随手递给旁边的佣人,动作自然得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杀,只是拂去了一点灰尘。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激动的人群,扫过喜极而泣的顾老夫人和贵妇,扫过躺在地上、正被小心翼翼扶起、眼神复杂地望着她的老先生,最后…落在了瘫坐在不远处地毯上、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苏薇薇身上。
那眼神,依旧平静。没有得意,没有炫耀,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如同暴风雨过后归于平静的深海。
但这平静的目光落在苏薇薇眼中,却比最锋利的刀子还要可怕!比最恶毒的嘲讽还要刺骨!它像一面最清晰的镜子,无情地映照出她此刻的狼狈、愚蠢和无地自容!
是她!是她自作聪明地冲上去“救人”,是她粗暴的拖拽差点害死了顾家尊贵的长辈!是她成了这场灾难的导火索!
而这个被她视为垃圾、踩在脚下的“村姑”,这个她千方百计想推进地狱的“祭品”,却在千钧一发之际,用几根缝衣针,上演了起死回生的神迹!成了力挽狂澜的英雄!成了顾家上下的救命恩人!
巨大的反差,如同最沉重的耳光,狠狠抽在苏薇薇的脸上!抽碎了她的骄傲,抽飞了她的幻想!她精心维持的、高高在上的假象,在这一刻彻底崩塌!她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一个差点害死人的小丑!
“不…不是的…”苏薇薇嘴唇哆嗦着,眼神惊恐涣散,看着周围所有人投射过来的、毫不掩饰的鄙夷、厌恶和愤怒的目光,如同千万根针扎在她身上,“是她…是她捣鬼…她用的邪术…她…”她语无伦次地指着林晚,试图将污水泼回去,声音却微弱得连自己都不信。
没有人再听她说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创造了奇迹的少女身上。
就在这时,一直如同冰雕般坐在沙发上的顾霆琛,缓缓地、缓缓地站起了身。
他的动作有些迟缓,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但每一步都异常沉稳。他穿过激动的人群,如同摩西分海。他那张苍白俊美却阴郁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此刻如同凝聚了风暴的旋涡,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锁定在林晚身上!
那目光,不再是单纯的审视和嫌恶。
那是一种极致的探究,一种被彻底打败认知的震撼,一种仿佛要将她灵魂都剖析开来的锐利!像在黑暗中蛰伏已久的猎豹,终于发现了足以让它倾注全部注意力的、前所未有的猎物!
他停在林晚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极具压迫感的阴影。距离很近,林晚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药味的冷冽气息。
整个宴会厅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极具冲击力的一幕——刚刚从鬼门关被拉回来的顾家长辈,激动落泪的顾老夫人,面无人色的苏薇薇…而风暴的中心,是那个创造了奇迹的少女,和那个如同从地狱中走来的、此刻却散发着更加危险气息的顾家大少。
顾霆琛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一寸寸扫过林晚平静的脸庞,最终,落在了她那双依旧清澈、却深不见底的眸子上。
一个低沉、沙哑、带着金属般冰冷质感和极度压抑情绪的声音,在死寂的宴会厅中响起,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你,到底是谁?”
顾霆琛的声音低沉沙哑,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刮过林晚的耳膜。他站得极近,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极具压迫感的阴影,身上那股混合着药味的冷冽气息强势地侵入林晚的感官。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此刻如同凝聚了风暴的旋涡,带着前所未有的探究和审视,仿佛要将她灵魂都剖析开来。
宴会厅内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对奇特的组合上——刚刚创造了起死回生奇迹的少女,和那个向来阴郁暴戾、此刻却散发着更加危险气息的顾家大少。
林晚仰起脸,迎向那道极具穿透力的目光。她的眼神依旧平静,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没有因为顾霆琛的逼近而产生丝毫波澜。她的呼吸平稳,连睫毛都没有多颤动一下。
"林晚。"她简短地回答,声音轻而清晰,"您的冲喜新娘。"
这个回答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一圈微妙的涟漪。顾霆琛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嘴角绷紧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他当然知道她的名字,但此刻这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却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平静,与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急救形成鲜明对比。
"冲喜新娘可不会这种医术。"顾霆琛的声音更低了,带着金属般的冰冷质感,"那几针的手法,不是随便什么'山里老人'能教出来的。"
林晚的睫毛轻轻扇动了一下。他注意到了。不仅注意到了她救人的过程,还注意到了她施针的手法——那确实不是野路子,而是极为正统的针灸技法,只是被她简化到了极致。这个男人,比她想象的更加敏锐。
"您过奖了。"她微微垂下眼睑,避开那过于锐利的目光,"只是应急处理。"
"应急处理?"顾霆琛突然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近乎兴奋的危险气息,"用缝衣针在生死关头施展针灸,精准刺入人中、印堂、四白、内关、涌泉五大要穴,手法快准狠,连专业中医都未必敢这么操作——你管这叫应急处理?"
他的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像冰锥一样重重砸下,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显然,他对中医并非一无所知。
宴会厅里的气氛更加凝重了。顾老夫人和其他宾客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刚刚被救醒的老先生——顾霆琛的外公张老先生——虚弱地靠在沙发上,浑浊的目光却异常明亮地注视着林晚,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林晚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她没想到顾霆琛会如此了解针灸,更没想到他会当场拆穿她的掩饰。这个男人远比表面看起来的危险得多。
"少爷。"陈管家适时地打破了僵局,声音恭敬却不失坚定,"张老先生需要休息,救护车马上就到。或许...可以稍后再讨论这些细节?"
顾霆琛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定在林晚脸上,仿佛要看穿她的伪装。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终于微微侧身,给医护人员让出了通道。
"带她去书房。"他对陈管家下令,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我随后就到。"
林晚被陈管家引领着离开了宴会厅。她能感觉到身后无数道目光的追随——震惊的、敬畏的、好奇的、复杂的...还有一道格外怨毒的视线,不用回头也知道来自瘫坐在地、面无人色的苏薇薇。
书房位于主宅二楼,是一间宽敞而肃穆的房间。深色的实木书架从地板延伸到天花板,摆满了精装书籍。一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占据中央位置,桌面上整齐地摆放着文件和几本翻开的医学典籍——林晚敏锐地注意到其中一本正是《黄帝内经》的现代注解版。
"请坐,少奶奶。"陈管家对她的称呼悄然改变了,语气中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敬意,"需要茶或咖啡吗?"
"温水就好,谢谢。"林晚轻声回答,选择了靠窗的一把扶手椅坐下。她的姿态放松却不松懈,背脊挺直,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目光平静地扫过书房的陈设。
陈管家很快端来一杯温水,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只留下林晚一人在静谧的书房中。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庄园里的灯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远处隐约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和人群的喧哗,但书房里却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林晚端起水杯,小啜了一口。水温刚好,不烫不凉。她的目光落在办公桌那本《黄帝内经》上,若有所思。顾霆琛研究中医?这解释了他对针灸的了解。但为什么一个豪门大少会对传统医学如此关注?除非...
她的思绪被开门声打断。顾霆琛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了进来,随手关上门,落锁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已经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着白衬衫和黑色马甲,勾勒出瘦削却精悍的身形。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锐利,像两把出鞘的利剑。
"现在,"他走到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林晚,"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林晚放下水杯,迎向他的目光:"您想知道什么?"
"一切。"顾霆琛的声音冷得像冰,"你的真实身份,你的医术来源,你混入顾家的目的。"
林晚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微笑:"我的身份很简单——被苏家抛弃的亲生女儿,被送来替嫁的冲喜新娘。至于医术..."她顿了顿,"确实是在山里学的,但不是您想象的那种'老人'。"
顾霆琛眯起眼睛:"继续。"
"十二岁那年,村里来了个采药的老中医。"林晚的声音平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他看我有些天分,教了我一些基础。后来他离开了,留下几本书和一套针。我在放羊、砍柴的间隙自学,偶尔给村里的老人孩子看看小病。"
这个解释半真半假。确实有个老中医来过村子,也确实教过她一些基础,但远不足以解释她今天展现出的精湛医术。那套针法,那些对穴位的精准把握,那种临危不乱的镇定...都不是靠几本医书和偶尔实践能练就的。
顾霆琛显然也不信。他直起身,缓步绕到林晚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你当我是傻子?"他的声音危险地低沉下来,"那种手法,没有十年以上的专业训练和大量临床经验,根本不可能掌握。更不用说在那种紧急情况下的冷静判断——你连把脉都只用了几秒钟。"
林晚没有退缩。她仰起脸,目光坦然地迎上去:"信不信由您。事实就是,我救了您的外公,仅此而已。"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顾霆琛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压迫着她,试图从她平静的表象下挖掘出隐藏的真相。而林晚则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任他如何探究,都不泄露丝毫波动。
最终,顾霆琛突然转身,走向办公桌后的酒柜。他取出一瓶威士忌和两个玻璃杯,动作优雅地倒了两指高的琥珀色液体,将其中一杯推到林晚面前。
"喝掉它。"这不是邀请,而是命令。
林晚看了一眼杯中晃动的液体,没有动作:"我不喝酒。"
"不是酒。"顾霆琛冷笑,"是测试。"
林晚挑眉:"测试?"
"酒精过敏测试。"顾霆琛的声音带着冰冷的讽刺,"真正的医生——尤其是中医——都知道自己是否对酒精过敏。如果你连这点基本常识都没有,刚才的表演就太拙劣了。"
林晚的瞳孔微微收缩。这是个陷阱。如果她喝下这杯酒,就证明她确实有医学背景;如果拒绝,则显得心虚。无论哪种选择,都会暴露更多信息。
她缓缓伸手,握住玻璃杯。杯壁冰凉,威士忌的醇香钻入鼻腔。她抬眼看向顾霆琛:"如果我喝了,您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顾霆琛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是更浓的兴趣:"讨价还价?有意思。问吧。"
"您为什么对中医这么了解?"林晚直视他的眼睛,"这不是一般人的知识范畴。"
顾霆琛沉默了几秒,突然仰头喝干了自己杯中的酒。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性感的阴影。他放下杯子,声音低沉:"我母亲死于一场医疗事故。西医束手无策,中医...来得太晚。"他的眼神暗了暗,"从那以后,我研究了所有能找到的医学资料,中西医都有。"
这个回答出乎林晚的意料。她没想到会得到如此私人的信息,更没想到顾霆琛会愿意分享。这短暂的惊讶让她放松了警惕,差点泄露真实情绪。她迅速垂下眼睑,掩饰那一闪而过的波动。
"该你了。"顾霆琛提醒道,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手中的杯子。
林晚不再犹豫,仰头将威士忌一饮而尽。烈酒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烧感,但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放下杯子时,她的表情依旧平静如水。
"满意了?"她轻声问。
顾霆琛没有立即回答。他绕到她身后,双手突然撑在扶手椅两侧,将她困在自己与椅子之间。他俯下身,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带着威士忌的醇香:"不,一点也不。"他的声音低沉得近乎耳语,"你身上有太多谜团,林晚。而我...最讨厌谜团。"
林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但她的声音依旧平稳:"我只是个替嫁新娘,少爷。您想得太复杂了。"
"是吗?"顾霆琛的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垂,"那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你老实交代你的医术来历,我告诉你一个关于苏家的...有趣秘密。"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苏家的秘密?会是什么?和她被调换的身份有关吗?但她很快稳住了情绪:"听起来不太公平。我的'秘密'已经展示给您看了,而您的...还只是空头支票。"
顾霆琛低笑一声,那笑声带着危险的磁性:"聪明的女孩。"他直起身,突然转变了话题,"我外公的情况如何?真的稳定了吗?"
林晚敏锐地察觉到这是另一个测试。她思索片刻,决定实话实说:"暂时稳定,但根源问题没解决。他的脉象显示心脏供血不足,肝气郁结,脾胃虚弱。需要系统调理,否则类似情况还会发生。"
顾霆琛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你能治?"
"可以试试。"林晚谨慎地回答,"但需要详细检查和持续治疗。"
顾霆琛突然转身走向门口,在拧开门锁前停顿了一下:"明天开始,你负责我外公的调理。每天向我汇报进展。"他的语气不容置疑,"至于你的'秘密'...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挖掘。"
他拉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书房,留下林晚一人坐在原地,望着那杯已经空了的威士忌酒杯,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这场交锋,她既没有完全暴露,也没有全身而退。顾霆琛像一头敏锐的猎豹,已经嗅到了她身上不寻常的气息。而那个关于苏家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与此同时,楼下宴会厅的角落里,苏薇薇正死死攥着手机,咬牙切齿地对着话筒低吼:"妈!那个贱人坏了我们的大事!现在顾家所有人都把她当救命恩人!我们必须做点什么...对,就按之前说的计划...这次一定要彻底毁了她!"
书房的门在顾霆琛身后无声地合拢,将林晚独自留在那片静谧的空间里。窗外,顾家庄园的灯光在夜色中勾勒出模糊的轮廓,远处偶尔传来佣人们收拾宴会厅的细微声响。林晚的目光落在办公桌上那本《黄帝内经》上,指尖轻轻摩挲着玻璃杯的边缘,思绪如同窗外飘忽的树影。
顾霆琛比她预想的更加危险。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指核心。他对中医的了解远超常人,甚至能一眼看出她施针手法的专业程度。这绝不仅仅是"研究过医学资料"那么简单。
林晚放下杯子,起身走向书架。深色的木质书架上整齐排列着各类书籍,除了商业和管理类,还有相当数量的医学专著——不仅有《本草纲目》《伤寒杂病论》等中医经典,还有《西塞尔内科学》《格氏解剖学》等西医权威著作。这些书籍明显经常被翻阅,书脊上留有明显的使用痕迹。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书脊,在一本《针灸穴位临床精要》上停顿了一下。这本书的出版日期是五年前,但看起来几乎全新,与其他经常翻阅的书籍形成鲜明对比。林晚若有所思地抽出这本书,随手翻开。
一张照片从书页中滑落,轻飘飘地落在地毯上。
林晚弯腰捡起。那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照片上是一位美丽的年轻女子,穿着素雅的旗袍,站在一间中药铺前,手里捧着一本古籍,对着镜头温柔地微笑。女子的眉眼与顾霆琛有七分相似,尤其是那双深邃的眼睛。
照片背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致我的小琛,愿你继承杏林衣钵。爱你的母亲,2005年春。"
林晚的手指微微收紧。2005年...那应该是顾霆琛十岁左右的年纪。照片中的女子,他的母亲,看起来是一位中医传承者。这解释了顾霆琛对中医的了解——不是简单的"研究",而是家学渊源。
"看来你对我母亲的兴趣,比对她的藏书更大。"
一个低沉冷冽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惊得林晚差点失手掉落照片。她猛地转身,发现顾霆琛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书房,正倚在门框上,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目光晦暗不明地盯着她手中的照片。
林晚的心脏漏跳一拍。她没想到顾霆琛会去而复返,更没想到会被抓个正着。但她很快镇定下来,平静地将照片递还给他:"抱歉,我不是有意窥探您的私人物品。"
顾霆琛没有立即接过照片。他缓步走近,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一片阴影,身上那股混合着药香的冷冽气息再次强势地侵入林晚的感官。他在极近的距离停下,低头审视着她平静的面容,仿佛在评估她道歉的真伪。
"我母亲,"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得近乎温柔,"是江南名医之后。她本可以继承家业,成为一代名医,却为了爱情嫁入顾家。"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讽刺的是,最终夺走她生命的,正是西医无法治愈的顽疾,而中医...来得太晚。"
林晚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顾霆琛的语气平静,但她能感觉到那平静表面下汹涌的暗流——痛苦、愤怒、不甘...还有深深的遗憾。
"她临走前,"顾霆琛继续道,这次伸手接过了照片,指尖不经意地擦过林晚的手掌,触感冰凉,"把毕生所学都教给了我。希望我能完成她未竟的事业。"他冷笑一声,"可惜,我对悬壶济世没兴趣,只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夺走了她。"
林晚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您怀疑您母亲的死因?"
顾霆琛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非常敏锐,林小姐。"他转身走向办公桌,将照片小心地放回书页中,"官方诊断是罕见的免疫系统疾病。但我查阅了所有资料,那种病的发展速度和症状...不完全吻合。"
林晚的心跳微微加速。这是顾霆琛第一次对她展露如此私人的信息,甚至是他内心深处的执念。为什么?是威士忌的作用,还是...他另有目的?
"您告诉我这些..."她谨慎地开口。
"因为我们需要开诚布公地谈一谈。"顾霆琛打断她,转身面对她,眼神锐利如鹰,"你救了我外公,证明了自己的价值。现在,我有个提议。"
林晚微微挑眉:"洗耳恭听。"
顾霆琛从西装内袋取出一份文件,放在桌面上推向她:"这是苏家近五年的财务报告和商业往来记录。仔细看看第三十七页的注资方名单。"
林晚翻开文件,快速浏览着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图表,直到找到指定页面。她的目光扫过那串公司名称,突然在一个熟悉的名字上顿住——康泰医疗集团。这家公司在过去三年里,向苏氏药业注入了大量资金,成为其第二大股东。
"康泰医疗..."她轻声念出这个名字,眉头微蹙。
"我母亲临终前的主治医生,"顾霆琛的声音冷得像冰,"就是康泰的创始人兼首席专家,周康泰。"
林晚猛地抬头,瞬间明白了顾霆琛的暗示:"您认为...苏家与您母亲的死有关?"
"我不做无根据的猜测。"顾霆琛的眼神阴郁,"但巧合太多。周康泰与苏家关系密切;苏氏药业近年来研发的几种特效药,核心技术都来自康泰;而且..."他的声音更低了几分,"我调查发现,当年负责接生的护士,后来也进入了康泰工作。"
接生护士?林晚的心跳骤然加速。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关于自己身世的直接线索!
"您是说...我的身世,与您母亲的死,可能存在某种联系?"她直截了当地问出了核心问题。
顾霆琛的唇角勾起一抹近乎赞赏的弧度:"聪明的联想。没错,这就是我要提出的交易——你帮我调查我母亲死亡的真相,我帮你查清你的身世,以及...报复苏家。"
林晚的瞳孔微微收缩。这个提议太诱人了。顾霆琛掌握的资源和人脉,远非她这个被抛弃的"村姑"可比。如果有他的帮助,揭开当年调包的真相、夺回应得的一切,都将事半功倍。但代价是卷入顾家的陈年恩怨,甚至可能面对未知的危险。
"为什么是我?"她没有立即答应,而是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您完全可以聘请专业侦探或医学专家。"
"因为你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顾霆琛的回答干脆利落,"而且,你的医术...或许能发现专业人士忽略的细节。更重要的是,"他向前一步,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声音压得更低,"苏家不会对一个'冲喜新娘'设防。"
林晚的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文件边缘。顾霆琛的逻辑无懈可击。这确实是一个双赢的提议。但直觉告诉她,事情不会这么简单。顾霆琛隐藏的信息,可能比他透露的要多得多。
"如果我拒绝呢?"她试探性地问。
顾霆琛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那么你依然要负责我外公的治疗,但关于你身世的调查...将止步于此。"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胁,"当然,你也可以尝试自己调查。不过以你现在的处境和资源..."他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她朴素的衣着,"恐怕连苏家的大门都进不去。"
林晚沉默了片刻。顾霆琛说的没错。没有他的帮助,她几乎不可能突破苏家的铜墙铁壁。而那个所谓的"冲喜新娘"身份,在顾家也毫无保障。她需要盟友,哪怕这个盟友危险而难以捉摸。
"我需要知道更多细节。"她最终说道,"比如,您已经掌握了哪些线索?调查将如何进行?我的具体角色是什么?"
顾霆琛的眼中闪过一丝胜利的光芒。他走回办公桌后坐下,示意林晚也坐:"首先,从明天开始,你将成为我外公的专职护理。这给你在顾家自由行动提供了合理借口。其次,"他打开抽屉,取出一部手机推给她,"用这个联系。所有资料和线索都会加密传输给你。第三,你需要定期向我汇报进展,并接受我的指令。"
林晚拿起手机,这是一部经过特殊改装过的设备,背面刻着一个精致的"顾"字。她轻轻按下电源键,屏幕亮起,显示已经设置好了加密通讯录和几个特殊应用。
"至于已经掌握的线索..."顾霆琛继续道,"主要集中在康泰医疗和苏家的资金往来上。我怀疑某种药物或治疗方案存在问题,但需要专业医学知识来验证。这就是你的价值所在。"
林晚点点头,将手机收好:"我还有一个条件。"
顾霆琛挑眉:"说。"
"我需要查阅您母亲的所有医疗记录,包括临终前的详细病历和用药情况。"林晚直视他的眼睛,"如果真有问题,最有可能藏在细节里。"
顾霆琛的瞳孔微微收缩,下颌线条绷紧了一瞬。这个要求显然触及了他最私人的伤痛领域。但最终,他缓缓点头:"可以。但只能在指定地点查阅,不能带走或复制。"
"成交。"林晚伸出手。
顾霆琛看着那只伸出的、纤细却有力的手,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他伸手握住,掌心相触的瞬间,林晚感受到了一股异常的冰凉,以及...微微的颤抖。这不是正常的体温。她的医学直觉立刻警铃大作——顾霆琛的身体状况,恐怕比他表现出来的要糟糕得多。
但此刻,她选择不动声色。两人达成了危险的同盟,各怀心思,却又目标一致。
"明天早上八点,"顾霆琛松开手,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峻,"陈管家会带你去见我外公。记住,在其他人面前,保持'冲喜新娘'的形象,不要暴露我们的协议。"
林晚点头应下,起身准备离开。就在她的手搭上门把手的瞬间,顾霆琛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而危险:
"对了,林晚。"他故意拖长了她的名字,"如果你敢背叛我,或者隐瞒任何关键信息..."他没有说完,但未尽之言比任何具体威胁都更令人毛骨悚然。
林晚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首:"彼此彼此,顾少爷。"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定,"合作愉快。"
她拉开门,步入走廊,将顾霆琛那锐利如刀的目光关在身后。手中的手机沉甸甸的,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既是工具,也是枷锁。她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否正确,但有一点很明确——从今晚起,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冲喜新娘"了。
走廊尽头,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一闪而过。林晚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抹熟悉的桃粉色——苏薇薇。她显然在偷听。林晚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让游戏开始吧。
晨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顾家庄园主卧的地毯上投下一道细长的金线。林晚早已醒来,正坐在窗边的扶手椅上,指尖轻轻划过顾霆琛给她的那部特制手机屏幕。昨晚接收的资料已经全部加密存储在手机里——顾母顾清雅的病历摘要、康泰医疗的背景调查、苏氏药业的股权结构...信息量庞大而复杂,她几乎彻夜未眠地梳理着这些线索。
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新消息弹出:「八点整,东翼三楼。带上你的针。——K」
K,显然是顾霆琛的代号。林晚看了眼时间,七点三十。她迅速起身,换上一套简洁的浅灰色套装——这是陈管家昨晚送来的"工作服",比起那些华而不实的礼服,这套衣服更适合她即将扮演的"护理"角色。
七点五十五分,她轻轻叩响了东翼三楼一间套房的门。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女护士,穿着整洁的白色制服,眼神警惕地打量着林晚:"您就是林小姐?"
林晚点头:"顾少爷让我来为张老先生做治疗。"
女护士侧身让她进入,但眼中的怀疑丝毫未减:"我是张老的专职护士王梅。陈管家已经交代过了,但我必须提醒您,张老的情况很特殊,任何治疗都需要先经过主治医生的批准。"
房间宽敞明亮,与顾霆琛那间阴郁的主卧形成鲜明对比。落地窗外是精心修剪的花园,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进来。靠窗的床上,张老先生半倚在床头,脸色虽然苍白,但比昨晚好了许多。看到林晚进来,他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挣扎着要坐直。
"别动,张爷爷。"林晚快步上前,轻轻按住老人的肩膀,"您需要休息。"
"丫头..."张老的声音虚弱但清晰,"昨晚...谢谢你。"
林晚微笑摇头:"您太客气了。今天我来给您做后续治疗,可以吗?"
张老点点头,转向一旁的王护士:"小王啊,你先出去吧。我和这丫头说会儿话。"
王护士明显有些犹豫:"可是张老,您的药..."
"药一会儿再吃。"张老摆摆手,"去吧。"
等王护士不情不愿地退出房间,张老的目光重新落在林晚身上,变得异常锐利:"丫头,你不是普通的山村姑娘,对吧?"
林晚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自然:"为什么这么说?"
"昨晚你那几针..."张老的声音压得很低,"手法太老道了。我年轻时在部队待过,见过军医施针,没一个有你那么稳准狠。"他眯起眼睛,"而且,你看人的眼神...不像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
林晚没有立即回答。她从随身带的布包里取出一个小布卷,展开后露出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这是她为数不多从山村带出来的"家当"。
"张爷爷,"她一边用酒精棉仔细擦拭银针,一边轻声说,"有些事,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现在,请让我先为您治疗。"
张老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笑了:"有意思。好,先治病。"他配合地解开睡衣纽扣,露出瘦削的胸膛,"不过丫头,记住一点——在这个家里,不是所有人都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林晚的手稳稳地捏起一根银针,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包括您的外孙?"
张老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尤其是他。"
第一针,膻中穴。林晚的手法快如闪电,针尖精准刺入两乳连线中点,深达一寸半。张老甚至没来得及感到疼痛,针已经到位。
"好手法!"张老惊叹,"完全不输我当年见过的老中医。"
林晚没有接话,全神贯注于手中的工作。第二针,内关;第三针,足三里;第四针,太冲...每一针都精准无误,力道恰到好处。随着针数的增加,张老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深沉,脸上的灰败气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
"丫头..."张老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模糊,"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苏家会突然接你回去?"
林晚的手微微一顿:"替嫁冲喜,不是吗?"
张老摇摇头:"苏家...没那么简单。尤其是那个苏薇薇..."他的眼皮开始变得沉重,林晚的针灸显然起了安神作用,"她和她母亲...都不是省油的灯..."
话音未落,老人已经沉沉睡去。林晚轻轻拔出银针,为他盖好被子。张老刚才的话在她心中激起一圈涟漪——他显然知道些什么,关于苏家,关于她的身世...
"治疗效果如何?"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林晚转身,看到顾霆琛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一身黑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更加修长挺拔,但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他的目光扫过熟睡的外公,又落回林晚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期待。
"比预期好。"林晚收好银针,"张爷爷的心脏供血不足是长期问题,但根源在于肝气郁结和脾胃虚弱。需要系统调理,至少一个疗程。"
顾霆琛微微颔首,迈步走进房间。他的步伐看似稳健,但林晚敏锐地注意到,他的右手在身侧微微颤抖,左手则下意识地按在上腹位置——这些细微的体征,无不显示他此刻正忍受着不适甚至疼痛。
"你看起来也需要治疗。"林晚直言不讳,"昨晚没休息好?"
顾霆琛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管好你自己的事。"他走到床边,俯身查看外公的情况,声音压低,"他刚才跟你说了什么?"
林晚犹豫了一瞬,决定实话实说:"张爷爷问我的来历,还说...苏家没那么简单,尤其是苏薇薇和她母亲。"
顾霆琛的嘴角绷紧:"果然。"他直起身,"外公年轻时是情报部门的,直觉准得可怕。"他从西装内袋取出一个小U盘,"这里有我母亲完整的医疗记录。密码是你生日。"
林晚接过U盘,指尖不经意地擦过顾霆琛的手掌。那一瞬间的触感让她心头一震——他的皮肤温度低得不正常,而且...有细微的湿润感。他在出冷汗,尽管表面看起来冷静自持。
"谢谢。"她将U盘收好,"我会尽快分析。"
顾霆琛点点头,转身欲走,却在第一步就踉跄了一下。他迅速扶住床头柜稳住身体,但那一瞬间的虚弱已经暴露无遗。
林晚一个箭步上前,不由分说地扣住他的手腕。顾霆琛条件反射地要抽回手,但林晚的力道大得惊人,三根手指已经精准地搭在了他的脉搏上。
"放手!"顾霆琛的声音危险地低沉下来。
林晚置若罔闻,全神贯注于指下的脉象。弦紧而数,肝气郁结;沉细无力,脾胃虚寒;时而结代,心律不齐...这绝不仅仅是普通的胃病或疲劳。她的眉头越皱越紧。
"你中毒了。"她松开手,声音压得极低,"长期、慢性的那种。"
顾霆琛的瞳孔骤然收缩,但表情依旧冷峻:"荒谬。"
"脉象不会说谎。"林晚直视他的眼睛,"你最近是不是经常在特定时间发作?疼痛位置固定,伴随恶心、冷汗、心悸?西医检查却查不出明确病因?"
顾霆琛的眼神变得异常复杂,震惊、怀疑、警惕...最终化为一种近乎危险的平静:"书房。十分钟后。"他甩下这句话,大步离开了房间,背影僵硬但依然挺拔。
林晚深吸一口气,收拾好针灸包。她刚走到门口,就撞见了端着药盘回来的王护士。
"张老睡着了?"王护士皱眉,"他的药还没吃呢。"
林晚扫了一眼药盘上的几种药片和胶囊:"这些是?"
"降压药、心脏营养剂和维生素。"王护士回答,随即警惕起来,"这不该你过问吧?"
林晚微笑:"当然。只是职业习惯。"她侧身让王护士进入,目光却牢牢锁定在那些药片上。其中一种淡蓝色胶囊看起来格外眼熟——康泰医疗的标志性包装。
走廊尽头,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一闪而过。又是苏薇薇。她今天穿了一身粉色套装,与顾家庄园肃穆的氛围格格不入。看到林晚,她立刻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但眼神闪烁,明显心虚。
"哟,这不是我们的'神医'吗?"苏薇薇的声音甜得发腻,"怎么,昨晚出了风头还不够,今天又来献殷勤?"
林晚懒得与她纠缠,径直往前走。苏薇薇却不依不饶地拦住她:"站住!我警告你,别以为救了个人就能在顾家站稳脚跟!你不过是个冲喜的玩意儿,等顾霆琛玩腻了..."
"苏小姐。"林晚冷冷打断她,"你口红沾到牙齿上了。"
苏薇薇瞬间僵住,手忙脚乱地掏出小镜子检查。趁这个机会,林晚绕过她,头也不回地走向书房方向。身后传来苏薇薇气急败坏的咒骂:"贱人!你给我等着!"
书房门前,林晚整理了一下思绪,轻轻叩门。没有回应。她试探性地推开门,发现顾霆琛已经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摊开几份文件。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他苍白的脸上,勾勒出锋利的轮廓线。
"锁门。"他头也不抬地命令道。
林晚依言锁好门,走到桌前坐下。顾霆琛推过来一份检测报告:"三年前的血检结果。看看。"
报告显示多项指标异常,但没有任何明确的诊断结论。林晚快速浏览着那些医学术语和数据,眉头越皱越紧:"肝肾功能轻度损伤,白细胞计数异常,重金属含量偏高...这确实符合慢性中毒的特征。但为什么没有进一步检查?"
"因为从那以后,"顾霆琛的声音冷得像冰,"我的所有体检结果都'恢复正常'了。"
林晚猛地抬头:"有人篡改了报告?"
顾霆琛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聪明。我花了两年时间才确认这一点。每次在正规医院检查,结果都显示一切正常;但当我用假名在私立机构检测时,异常又会出现。"
"所以您开始自己研究医学..."林晚恍然大悟,"怀疑是某种药物导致的?"
"不只是怀疑。"顾霆琛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小药盒,里面整齐排列着几种药片,"这些是我母亲临终前服用的药物样本。我保留了最后一周的剂量。"
林晚小心翼翼地拿起一粒淡蓝色胶囊——与刚才王护士要给张老服用的那种一模一样,康泰医疗的标志清晰可见。
"康泰的'心脉宁'。"顾霆琛冷笑,"号称纯中药制剂,治疗心脏功能不全的特效药。我母亲服用了六个月,直到肝衰竭去世。"
林晚的心跳加速:"您认为...这是毒药?"
"不。"顾霆琛摇头,"单独检测过,成分确实如说明书所示。但我怀疑..."他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异常锐利,"它与某种常见物质结合后,会产生毒性代谢物。而且,只对特定基因型的人有效。"
这个推测太大胆了,几乎像是阴谋论。但林晚的医学直觉却告诉她,顾霆琛可能触碰到了真相的边缘。她拿起那粒胶囊,对着光线仔细观察:"需要化验。"
"已经做过了,没发现异常。"顾霆琛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但我确定有问题。过去三年,我每次发病前都接触过同一种物质——檀香。"
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檀香?"
"康泰的'心脉宁'有一种特殊辅料——微量的檀香粉末,号称能'安神定志'。"顾霆琛的指尖敲击着桌面,"而我发现,每次我在檀香环境中待超过一小时,症状就会加重。"
林晚的大脑飞速运转。檀香本身无毒,但与某些化合物结合后确实可能产生有害代谢物。如果康泰的药物中含有某种特殊成分...
"我需要实验室。"她突然说,"和这些药物的完整成分表。"
顾霆琛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已经准备好了。地下室有个简易实验室,足够进行基础分析。但成分表..."他的眼神暗了暗,"康泰以'商业机密'为由,拒绝公开全部辅料。"
林晚沉思片刻:"那么,我们需要一个突破口。"
"苏家。"顾霆琛的声音低沉而笃定,"苏氏药业是康泰的最大合作伙伴,他们一定有完整配方。而且..."他的目光变得异常锐利,"我怀疑你被调包的身世,与这一切都有关联。"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个猜测太大胆了,但直觉告诉她,顾霆琛可能又一次触碰到了真相。她正想追问,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顾霆琛给她的那部特制手机。
一条加密信息弹出:「紧急。苏薇薇联系了媒体,准备爆料你'用巫术害人'。明早见报。——K」
林晚抬头,与顾霆琛交换了一个眼神。他显然也收到了同样的警报。
"看来,"顾霆琛的声音危险地低沉下来,"我们的'假千金'迫不及待要出招了。"
林晚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正好。我也想知道,她和她母亲,到底在隐瞒什么。"
手机屏幕的光在昏暗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眼。「紧急。苏薇薇联系了媒体,准备爆料你'用巫术害人'。明早见报。——K」这行字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林晚的心头。
"巫术?"林晚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看来我们的假千金黔驴技穷了。"
顾霆琛的眼神同样危险:"不止是她。"他修长的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调出一段加密传输的监控录像截图——画面上,一个穿着顾家佣人制服、帽檐压得很低的身影,正鬼鬼祟祟地将一个小盒子塞进张老先生病房外的装饰花盆深处。时间显示是半小时前。"顾明远的人。"顾霆琛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的刀锋。
顾明远。顾霆琛的二叔。林晚迅速在脑中调出顾霆琛给她的资料:顾家二房的掌舵人,表面温和儒雅,实则野心勃勃,对顾霆琛继承人的位置虎视眈眈。他与康泰医疗的周康泰私交甚密,苏氏药业的好几笔大额注资都有他的影子。
"栽赃?"林晚瞬间明白了,"在张爷爷病房外放东西,然后让苏薇薇带人来'抓赃'?"
"很可能是'赃物'。"顾霆琛将平板推给她,"苏薇薇负责制造混乱,引开注意力。我二叔的人负责放置。目标是你,顺便打击我——毕竟你现在是我外公的'救命恩人'。"
林晚接过平板,放大截图。那个佣人虽然刻意遮掩,但林晚敏锐地注意到他左手小指上戴着一个造型奇特的银戒指——和顾霆琛提供的顾明远心腹保镖阿坤的照片特征完全吻合。
"他们想放什么?"林晚问。
"不知道。"顾霆琛眼中闪过一丝戾气,"但无论是什么,都足以毁掉你在顾家刚刚建立的一点点信任,甚至把你送进警局。苏薇薇的'巫术'爆料只是前菜,这个才是主菜。"
"那就让他们把菜端上来。"林晚放下平板,眼神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跃跃欲试的冷光,"不过,这盘菜,得由我们来炒。"
顾霆琛的眉梢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你有计划?"
"将计就计。"林晚的语速很快,"他们需要苏薇薇带人来'发现'赃物。我们就给她这个机会,让她表演个够。"
"风险很大。"顾霆琛提醒,"一旦赃物被当众发现..."
"所以我们需要确保'赃物'在众目睽睽之下,从他们'指定'的地方被发现。"林晚的指尖在平板屏幕上轻轻一点,落在花盆的位置,"然后,让所有人看清楚,是谁放的,又是谁在演戏。"
顾霆琛凝视着她眼中闪烁的、近乎冷酷的自信光芒,沉默了几秒。这种在绝境中反而愈发冷静锐利的气质...他只在最顶尖的猎手身上见过。
"需要我做什么?"他最终问道,语气带着一种棋逢对手的微妙认可。
"第一,我需要您确保张爷爷的安全,最好让他暂时离开房间。第二,"林晚的目光投向书房的古董座钟,"我需要一个足够显眼、能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意外',在关键时刻发生。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她直视顾霆琛的眼睛,"我需要您相信我,按我的信号行动。"
顾霆琛的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成交。"
时间在紧绷的空气中流逝。林晚回到张老的套房,不动声色地引导王护士推着张老去阳光房做理疗。房间很快只剩下她一人。
她走到窗边,目光落在那个精美的青瓷花盆上。没有直接触碰,她只是绕着花盆走了两圈,仔细观察着泥土的痕迹和枝叶的细微变化。果然,在靠近墙角的几片叶子背面,她发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属于植物本身的化学气味——类似某种新型缓释胶水的味道。她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手段:东西被用特殊胶水粘在了花盆内侧深处,不易发现,但一旦触碰特定位置,胶水就会溶解,东西就会"掉出来"。
林晚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她拿出手机,快速编辑了一条加密信息发送给顾霆琛:「确认陷阱,缓释触发。按B计划进行。——L」
几分钟后,走廊里传来一阵刻意放大的、带着哭腔的喧哗。
"陈管家!您一定要为我做主啊!"苏薇薇那娇嗲又带着惊恐的声音穿透门板,"我刚才路过张爷爷房间,听到里面有奇怪的声音!好像...好像有人在翻东西!我担心是坏人要对张爷爷不利!"
紧接着是陈管家沉稳却带着警惕的回应:"苏小姐请冷静。我这就去看看。"
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更多被惊动的脚步声和低声议论。苏薇薇显然在刻意制造恐慌,吸引尽可能多的人。
林晚迅速走到门边,在门被敲响的瞬间拉开了门。
门外,苏薇薇正梨花带雨地靠在陈管家身边,身后跟着几个闻声赶来的顾家旁支成员和佣人,包括那个眼神闪烁的王护士。苏薇薇看到林晚开门,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恶毒和得意,但脸上却装出更加惊恐的表情,指着林晚尖叫:"是她!我就说里面有动静!林晚!你一个人在张爷爷房间干什么?张爷爷人呢?"
陈管家眉头紧锁:"林小姐,张老呢?"
"王护士推张爷爷去阳光房了。"林晚平静地回答,目光扫过苏薇薇和她身后的人群,"苏小姐刚才说听到奇怪的声音?我一直在整理张爷爷的用药记录,没听到什么异常。"
"你撒谎!"苏薇薇尖声道,她猛地挣脱陈管家,像只受惊的兔子般冲进房间,目光四处乱扫,"我刚才明明听见了!一定是你!你想偷东西!对!一定是这样!张爷爷那么信任你,你肯定是想偷他的古董或者...啊!那是什么?!"
她的表演极其逼真,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个青瓷花盆,随即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夸张地尖叫起来,手指颤抖地指向花盆内侧:"你们看!那是什么?亮晶晶的!是不是张爷爷丢的东西?!"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花盆上!在苏薇薇手指的方向,花盆内侧靠近泥土的地方,一点璀璨的光芒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天啊!真的有东西!"
"藏在花盆里?"
"快!拿出来看看!"
人群骚动起来,苏薇薇眼中闪烁着兴奋和恶毒的光芒,她迫不及待地就要伸手去掏:"让我看看是什么赃物!"
"别动!"林晚突然厉声喝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苏薇薇的手僵在半空。林晚上前一步,挡在花盆前,目光平静地看向陈管家:"陈管家,为了避嫌,还是请您亲自取出来吧。在这么多人见证下,也免得说不清楚。"
陈管家深深地看了林晚一眼,点点头:"理应如此。"他戴上白手套,在众人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探手进去。几秒钟后,他的动作顿住了,眉头紧紧皱起。当他收回手时,掌心赫然托着一个丝绒小盒子!
"打开它!"苏薇薇迫不及待地催促,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变调。
陈管家缓缓打开盒盖。
瞬间,璀璨夺目的光芒几乎晃花了所有人的眼睛!盒子里静静躺着的,是一条由几十颗完美切割的顶级钻石镶嵌而成的项链,奢华得令人窒息!正是顾老夫人在慈善晚宴上丢失的、价值连城的传家宝——"星辰之泪"!
"啊——!是奶奶的项链!"苏薇薇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指着林晚,声音因狂喜而颤抖,"人赃并获!果然是你偷的!你这个下贱的小偷!快把她抓起来!"
人群一片哗然!震惊、鄙夷、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林晚!王护士更是吓得捂住了嘴。
陈管家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看向林晚:"林小姐,这..."
"陈管家,"林晚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安抚,"请仔细看看项链的搭扣。"
陈管家一愣,依言拿起项链,仔细查看搭扣的位置。只见那精致的铂金搭扣上,赫然粘着几点几乎透明的、尚未完全凝固的凝胶状物质!
"这...这是?"陈管家瞳孔微缩。
"新型缓释粘合胶。"林晚的声音清晰地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接触到空气后,大约需要半小时才会完全失去粘性。如果是我偷了项链藏在花盆里,那么它被粘上去的时间应该是在我进入房间之后。但是..."
林晚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脸色骤变的苏薇薇和王护士,最终落在门口阴影里一个试图悄悄后退的身影——正是那个左手小指戴着银戒指的阿坤!
"但是,"林晚提高了音量,目光如炬地锁定阿坤,"就在半小时前,走廊的监控清晰地拍到,这位先生——顾明远先生的贴身保镖阿坤——鬼鬼祟祟地将这个小盒子,放进了这个花盆深处!"她猛地举起顾霆琛给她的手机,屏幕上赫然是那张清晰的监控截图!
"轰——!"
如同惊雷在人群中炸开!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林晚身上,齐刷刷地转向门口脸色惨白、试图溜走的阿坤!又惊疑不定地看向同样面无人色、摇摇欲坠的苏薇薇!
"不!不是我!她胡说!这照片是假的!"阿坤惊恐地大叫,转身就要跑!
"抓住他!"陈管家厉声喝道!
几个反应过来的保镖立刻扑了上去,瞬间将阿坤死死按在地上!
"放开我!二爷!二爷救我!"阿坤挣扎着嘶吼。
"阿坤!"一个威严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慌乱的声音响起。人群分开,顾明远匆匆赶来,他依旧穿着得体的西装,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震惊和愤怒,"这是怎么回事?阿坤!你怎么会在这里?"
"二叔来得真是时候。"一个冰冷低沉、带着极度危险气息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顾霆琛缓步走出,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却燃烧着令人心悸的寒焰。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顾明远和苏薇薇:"人赃并获,证据确凿。二叔,您这位忠心的保镖,和苏小姐配合得真是天衣无缝啊。"
"霆琛!你这是什么意思?"顾明远强作镇定,"阿坤他可能是被人利用了!苏小姐她..."
"够了!"顾老夫人威严的声音响起,她在佣人的搀扶下走了进来,脸色铁青,目光如电般扫过顾明远、苏薇薇和地上被制服的阿坤,最后落在林晚平静的脸上。"陈管家!报警!把这个人,"她指向阿坤,"还有相关证据,全部交给警察!"
"奶奶!我是被冤枉的!是林晚陷害我!"苏薇薇崩溃地尖叫着扑向顾老夫人,却被佣人拦住。
顾明远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妈!事情还没查清楚..."
"查?"顾老夫人冷冷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是该好好查查!查查是谁在背后指使,想搅得顾家不得安宁!"她的话意有所指,顾明远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
顾霆琛走到林晚身边,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他扫了一眼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的苏薇薇,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宣判:"至于苏小姐...陈管家,送客。从今以后,顾家不欢迎苏家的任何人。"
"不!霆琛哥哥!你不能这样对我!"苏薇薇歇斯底里地哭喊起来,妆容早已哭花,像个疯婆子。
顾霆琛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他微微侧头,靠近林晚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气息带着一丝异常的灼热和虚弱:"干得漂亮...接下来...交给我..."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左手猛地按住了上腹的位置,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林晚心头一紧,立刻伸手扶住他的手臂,指尖顺势搭上他的脉搏。脉象紊乱急促,毒性在情绪剧烈波动下被激化了!
"陈管家!"林晚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少爷需要休息!立刻送他回房!"
陈管家也看出了顾霆琛的不对劲,立刻指挥保镖:"快!送少爷回去!"
顾霆琛被保镖小心地搀扶着离开,临走前,他冰冷的目光如同最后的审判,扫过面如死灰的顾明远和崩溃尖叫的苏薇薇,留下无声的警告和即将到来的风暴。
一场精心策划的栽赃闹剧,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彻底粉碎。人赃并获的不是林晚,而是隐藏在幕后的黑手。然而,这场胜利的代价,是顾霆琛骤然恶化的身体状况。林晚看着顾霆琛被搀扶离开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凝重。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顾霆琛高大的身躯在保镖的搀扶下依旧显得摇摇欲坠。林晚紧随其后,指尖始终虚搭在他的腕脉上,感受着那混乱急促、如同失控鼓点般的脉象。每一次心跳都带着挣扎的虚弱,毒素在刚才那场对峙的刺激下,如同被点燃的引信,在他体内疯狂肆虐。
主卧的门被撞开,浓重的药味和消毒水气息扑面而来。顾霆琛几乎是跌坐在床沿,额角的冷汗瞬间汇聚成珠,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他死死咬着牙关,下颌线条绷紧如刀,左手痉挛般地紧按着上腹,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喉咙里溢出压抑不住的、破碎的痛哼。
“都出去!”林晚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冷厉和不容置疑的权威,瞬间镇住了想要上前帮忙的保镖和陈管家,“陈管家,准备温水、干净的毛巾!其他人,门口守着!没有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
保镖们看向陈管家,陈管家深深看了林晚一眼,果断挥手:“听少奶奶的!快!”
房门被迅速关上。偌大的房间只剩下林晚和蜷缩在床边、如同受伤野兽般痛苦喘息的顾霆琛。
“针…给我…”顾霆琛的声音嘶哑破碎,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
林晚没有回答,她动作快如疾风。随身携带的布卷展开,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幽冷的寒光。她甚至来不及消毒,指尖捻起最长最细的一根,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在顾霆琛紧按的上腹区域——中脘穴!
“忍着!”话音未落,针已刺入!快!准!狠!深达两寸!
“呃啊——!”顾霆琛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嘶吼,仿佛被一股强大的电流贯穿脏腑!剧痛瞬间达到顶峰!
林晚置若罔闻,第二针紧随其后!足三里!左腿外侧膝眼下三寸!入针一寸半,强刺激捻转!
顾霆琛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冷汗浸透了昂贵的丝质衬衫。他死死抓住床沿,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第三针!内关!右手腕横纹上两寸!深刺!
第四针!合谷!左手虎口!入针一寸!
四针落下,林晚的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全神贯注,指尖在针尾或捻或提,或轻或重,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精准地引导着针下的气机,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操控着一叶随时会倾覆的扁舟。她在强行疏导被毒素淤塞的经络,激发顾霆琛自身残存的生机去对抗那致命的侵蚀。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痛苦喘息和银针细微的嗡鸣中流逝。顾霆琛弓起的身体缓缓落回床榻,剧烈的颤抖逐渐平息,只剩下急促却不再破碎的喘息。他紧按腹部的手慢慢松开,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股濒死的狂乱痛苦似乎被强行压制了下去。他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被冷汗打湿,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
林晚缓缓呼出一口浊气,这才感觉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她小心翼翼地逐一收回银针,用干净的毛巾擦拭他针孔处渗出的细小血珠和冷汗。
“暂时压住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毒素还在,随时可能反扑。必须尽快找到源头和解法。”
顾霆琛缓缓睁开眼,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此刻蒙上了一层虚弱的雾气,但深处燃烧的火焰却更加冰冷锐利。“檀香…”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清晰了许多,“和康泰的药…是关键。”
林晚点头,拿出那个特制的手机:“我需要立刻分析您母亲的完整病历和那些药物样本。张爷爷那边暂时稳定,王护士被陈管家控制,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顾霆琛吃力地抬手指向床头柜的一个暗格:“指纹…解锁…资料在…加密平板里…”他喘了口气,“实验室在…地下室…陈管家…知道…”
“明白。”林晚迅速打开暗格,取出一部超薄的黑色平板。顾霆琛艰难地抬起拇指,在指纹识别区按下。屏幕亮起,复杂的界面解锁。
“小心…”顾霆琛的目光紧紧锁住她,“顾明远…不会善罢甘休…”
“我知道。”林晚将平板收好,眼神异常坚定,“您先休息,保存体力。一切交给我。”
她起身,走到门口,拉开一条缝隙。陈管家立刻迎上来,眼中满是关切和询问。
“少爷暂时稳定,需要绝对安静休息。”林晚压低声音,“任何人不得打扰。另外,带我去地下室实验室,现在!”
陈管家没有丝毫犹豫:“是!少奶奶请跟我来!”
地下室入口隐藏在厨房后面一个不起眼的储藏间里。陈管家用一串复杂的钥匙打开厚重的金属门,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陈旧仪器味道的微凉空气扑面而来。沿着狭窄的楼梯下行,一个约三十平米、灯火通明的小型实验室出现在眼前。基础的分析设备一应俱全:离心机、显微镜、小型光谱仪、试剂架、操作台…虽然比不上专业机构,但用于初步分析绰绰有余。
“这里很安全,隔音也很好。”陈管家低声道,“需要什么随时叫我,我在上面守着。”
“谢谢。”林晚迅速走到操作台前,打开平板,插上U盘。顾母顾清雅完整的医疗记录如同冰冷的洪流涌入她的视野。她强迫自己摒弃所有杂念,化身为一台最精密的分析仪器,目光在密密麻麻的文字、数据和扫描影像上飞速掠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实验室里只有仪器运转的低鸣和林晚翻阅资料、敲击键盘的细微声响。她的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大脑高速运转,将病历中的每一个细节与顾霆琛的症状、张老的脉象以及康泰药物的成分进行交叉比对。
顾母的病历记录详实得令人窒息。从最初的轻微心悸、乏力,到后期的严重肝损伤、黄疸、凝血功能障碍…病程进展快得诡异。西医诊断为“罕见自身免疫性肝炎合并多器官衰竭”,使用了大量免疫抑制剂和保肝药物,但收效甚微。中医会诊的记录相对简略,提及“肝郁脾虚”、“湿毒内蕴”,开了疏肝健脾、清热解毒的方剂,但也未能逆转病情。
林晚的目光最终停留在死亡前一周的用药清单上。除了常规的激素和保肝药,一种名为“清源合剂”的中成药注射剂引起了她的高度警觉——使用频率极高,且标注为“周康泰教授特供”。她调出顾霆琛提供的药物样本照片,其中几支淡绿色的安瓿瓶,标签正是“清源合剂”!
她立刻起身,从冷藏柜中取出顾霆琛保存的“清源合剂”样本。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支,用移液管吸取少量药液,滴在载玻片上,置于显微镜下观察。药液澄澈,未见明显杂质。她又取了一点药液进行基础化学测试:PH值正常,无重金属反应,无常见毒素阳性反应…表面看,似乎没有问题。
难道方向错了?林晚的心沉了一下。她不甘心,目光再次投向平板上的病历,死死盯着顾母临终前几天的生化指标——血氨异常升高!这是肝性脑病的重要标志,通常意味着肝脏解毒功能彻底崩溃!
肝脏解毒…檀香…林晚脑中灵光一闪!她猛地抓过那瓶“清源合剂”,仔细查看成分说明。密密麻麻的十几味中药里,一个不起眼的名字跳入眼帘:甘松!一种常用于理气止痛、开郁醒脾的草药,本身无毒,但…它的主要有效成分之一,是甘松挥发油!
林晚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她迅速在平板上搜索“甘松挥发油”与“檀香”的交互作用。几条深埋在专业文献数据库角落的研究摘要瞬间抓住了她的眼球!
「…甘松挥发油主要成分为甘松酮、缬草酮…体外实验表明,其在特定浓度下,与檀香醇(檀香主要成分)混合,可催化生成一种新型代谢产物NDMA(亚硝胺类化合物)…NDMA具有强肝毒性及致癌性…此反应在体内特定酶环境(如携带CYP2E1基因变异者)下可能被显著放大…」
NDMA!强效肝毒素!顾母后期急剧恶化的肝损伤!顾霆琛的肝气郁结、脉象异常!还有张老脉象中那隐晦的肝经不畅!一切线索瞬间串联成一条清晰的毒链!
康泰的“清源合剂”含有甘松!
顾家大量使用檀香熏香!
顾母和顾霆琛很可能携带CYP2E1基因变异!
三者在顾家这个封闭环境中结合,慢性生成致命的NDMA!
这不是医疗事故!这是一场精心设计、利用基因缺陷和环境因素实施的慢性谋杀!
林晚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这个发现太过骇人!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手指颤抖着点开平板里那个标记为“接生记录”的加密文件夹。这是顾霆琛之前调查她身世时找到的零散资料,包括当年那家私立妇产医院的部分档案扫描件。
泛黄的纸张上字迹模糊。她快速翻看着,目光在医护人员名单和值班记录上搜寻。突然,一个熟悉的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她的视线!
1998年3月15日夜班护士:王春兰
王春兰!这个名字她刚刚在康泰医疗的员工档案里见过!就在那份顾霆琛提供的康泰核心人员名单上!她是康泰医疗行政部的一名普通职员!更重要的是,在顾母顾清雅的早期产检记录中,负责基础护理的护士签名里,也出现过这个名字!
王春兰!她既是当年负责林晚和苏薇薇出生的夜班护士,又是后来进入康泰医疗的员工,甚至还接触过怀孕初期的顾清雅!
一个接生护士,为什么会出现在顾母的产检记录里?又为什么会在多年后进入与顾家、苏家都关系密切的康泰工作?这绝非巧合!
林晚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膛!她颤抖着手指,在平板里输入“王春兰”进行深度关联搜索。一条加密等级极高的关联信息弹了出来,内容只有短短一行字,却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
「王春兰(康泰医疗ID:CT1027),紧急联系人:苏建国(苏父),关系标注:表妹。」
表妹?!
那个当年调换婴儿的护士王春兰,是苏父苏建国的表妹?!
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苏家!康泰!顾母的死!她和苏薇薇的调换!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王春兰”这个名字串成了一条完整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链条!
苏家为了攀附顾家,或者更可能是受周康泰指使,利用在妇产医院工作的表妹王春兰,调换了真正的千金林晚和保姆的女儿苏薇薇!而王春兰,很可能也是后来将含有甘松的“清源合剂”引入顾母治疗方案的关键人物之一!甚至…顾霆琛所中的慢性毒,源头也极可能在此!
林晚猛地站起身,巨大的眩晕感袭来,她踉跄了一下扶住操作台才稳住身体。真相的冰山一角已经如此狰狞!苏家、康泰、顾明远…他们编织的网,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庞大和恶毒!而她自己,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已经是这盘恶毒棋局中一枚被牺牲的棋子!
她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疼痛让她保持清醒。平板冰冷的屏幕光照亮她苍白的脸,那双沉寂如深潭的眸子,此刻却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火焰。
顾霆琛微弱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小心…顾明远…不会善罢甘休…”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特制手机,手指稳定地编辑了一条加密信息,发送给那个唯一的代号「K」:
「毒源锁定:清源合剂+檀香,生成NDMA。关键人物:王春兰(苏父表妹),系当年调包护士及康泰员工。证据链完整,请求深度挖掘王春兰及苏家与周康泰所有关联。——L」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灯亮起。林晚关掉平板,将它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着足以焚毁一切阴谋的火焰。她最后看了一眼操作台上那瓶致命的“清源合剂”,转身,步伐坚定地走向实验室门口。
风暴将至。而她,已握住了引雷的权柄。
加密信息发送成功的幽绿光芒在昏暗的地下实验室里一闪而逝,像投入深渊的星火。林晚将平板紧紧抱在怀里,冰冷的金属外壳也无法驱散她心头那团燃烧的、名为真相的烈焰。王春兰!苏建国的表妹!当年调换她和苏薇薇的黑手!康泰医疗安插在顾家的毒蛇!所有的线索终于汇聚成指向苏家心脏的利刃!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潮,转身推开实验室沉重的门。门外,陈管家如同最忠诚的守卫,脊背挺直地站着,昏黄的壁灯在他刻板的脸上投下深重的阴影。看到林晚出来,他布满皱纹的眼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目光落在她怀中紧抱的平板上。
“少奶奶?”他声音低沉,带着询问。
“少爷怎么样?”林晚没有回答,反问道。
“刚服了药,暂时睡下了。”陈管家低声道,眼中忧色未减,“但脉象…依旧不稳。”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您…找到关键了?”
林晚的指尖在平板冰冷的边缘收紧,缓缓点了点头,目光锐利如刀:“陈管家,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您吩咐。”陈管家的腰背挺得更直。
“动用你所有可信的人手,立刻、马上,去查一个人——王春兰!”林晚的声音带着斩钉截铁的冷意,“她曾经是圣玛丽妇产医院的护士,现在是康泰医疗行政部员工,ID:CT1027。我要她所有的资料!从出生到现在,她接触过的每一个人,去过的每一个地方,经手过的每一份文件!特别是她和苏家,尤其是苏建国、以及康泰周康泰之间的任何联系!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陈管家的瞳孔骤然收缩。王春兰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少爷之前零散的调查里,这个名字如同幽灵般出现过几次,但线索总是断掉!如今被林晚如此明确地点出,并冠以如此急迫和重要的指令…他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分量!
“明白!”陈管家没有任何废话,立刻拿出自己的通讯器,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操作,一条条加密指令无声地发出,“动用最高权限,启动‘暗影’小组,目标:王春兰。优先级:绝密。实时反馈。”
林晚看着陈管家迅速而高效的指令,心中稍安。顾霆琛能在顾明远虎视眈眈下掌控局面,绝非仅靠身份。他手中必然有一支隐藏的力量。“暗影”…这个名字本身就透着不寻常。
“另外,”林晚继续道,“留意顾明远那边的动静。今天栽赃失败,他不会善罢甘休。尤其是王春兰这条线,绝不能让他抢先一步毁掉!”
“是!”陈管家肃然应道,“少爷昏迷前也交代了,一切听您调度。”
林晚微微颔首。顾霆琛在那种情况下还做了安排…这份信任,沉重而危险。她看了一眼紧闭的主卧门,里面是那个暂时被银针压制住毒性、依旧在鬼门关徘徊的男人。她必须更快!
就在这时,陈管家手中的通讯器屏幕亮起,一条新信息弹了出来。陈管家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古怪,混合着错愕、厌恶和一丝…啼笑皆非。
“少奶奶…”他将通讯器屏幕转向林晚。
屏幕上是一张制作精美、甚至带着烫金花纹的电子请柬图片。醒目的标题刺入眼帘:
诚邀莅临苏建国先生六十华诞寿宴
时间:明晚七时
地点:苏氏庄园
携眷光临,共襄盛举
落款:苏建国携夫人及爱女苏薇薇敬邀。
林晚的瞳孔猛地一缩,随即,一股冰冷的、带着浓烈讽刺的笑意从心底升起,迅速蔓延至唇角。她看着那张华美的请柬,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荒诞不经的笑话。
苏家!在她刚刚锁定王春兰这个足以将他们打入深渊的关键人物,在他们刚刚在顾家上演了一出拙劣的栽赃闹剧、苏薇薇被当众驱逐之后!他们竟然还敢如此高调地举办寿宴?还敢给她发请柬?!
这是挑衅?是愚蠢?还是…一种自以为是的、最后的疯狂?
“呵…”林晚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那笑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刺骨。她抬起眼,看向陈管家,那双沉寂的眸子此刻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火焰,平静得令人心悸:
“替我回复苏家。”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宣判意味,“告诉他们…”
“明晚七点,我会准时到。”
次日晚,七点整。
苏氏庄园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宴会厅照耀得金碧辉煌,悠扬的管弦乐流淌在空气中。衣着光鲜的宾客们手持香槟,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低声交谈着。空气里弥漫着名贵香水、雪茄和食物的香气,一派豪门盛宴的奢靡景象。
苏建国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端着酒杯,红光满面地穿梭在宾客之间,接受着此起彼伏的祝贺。苏母则穿着一身华贵的紫色旗袍,戴着成套的翡翠首饰,站在丈夫身边,脸上挂着优雅矜持的笑容,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焦虑。
而今晚的绝对主角之一,无疑是苏薇薇。她穿着一身当季高定的、缀满碎钻的香槟色曳地长裙,妆容精致得无懈可击,如同骄傲的公主,挽着父亲的手臂,巧笑倩兮,享受着众星捧月般的关注。昨晚在顾家的狼狈仿佛从未发生过,她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苏家千金。只是,当她的目光扫过门口时,那笑容会有一瞬间的僵硬,眼底深处飞快掠过一丝怨毒和…隐隐的不安。
“苏董,恭喜恭喜啊!令千金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薇薇小姐真是气质非凡,和苏董您年轻时一模一样!”
“听说薇薇小姐和顾家那位…好事将近?真是天作之合啊!”
奉承声不绝于耳。苏建国笑容满面地回应着,苏薇薇也恰到好处地露出羞涩甜蜜的笑容,仿佛默认了那些关于她和顾霆琛的“美好”传言。苏母在一旁维持着笑容,手指却无意识地绞紧了手中的丝帕。
就在这时,宴会厅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侍者恭敬地拉开了厚重的大门。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门口。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悠扬的音乐还在流淌,宾客们的交谈声却如同被无形的刀锋切断,戛然而止。水晶灯璀璨的光芒下,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没有华服,没有珠宝。
她只穿着一身极其简洁的黑色裤装,剪裁利落,衬得身姿更加挺拔单薄。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脸上没有任何妆容,只有一片近乎透明的苍白,以及那双深不见底、如同寒潭般的眼眸。
是林晚。
她就那样平静地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没有任何刻意的姿态。但一股无形的、冰冷而强大的气场,却如同实质般瞬间席卷了整个喧嚣的宴会厅!所有的灯光、所有的奢华、所有的奉承,在她出现的那一刻,都显得如此浮夸和可笑!
她像一把出鞘的、淬了寒冰的利剑,无声无息地刺破了这场精心编织的、名为“苏家荣光”的华丽泡沫!
苏建国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端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苏母倒吸一口冷气,脸色瞬间煞白,下意识地抓紧了丈夫的手臂。
苏薇薇更是如同被瞬间冻僵,脸上那娇媚的笑容彻底碎裂,取而代之的是扭曲的震惊、难以置信和喷薄欲出的怨毒!她死死地盯着门口那个身影,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她…她怎么敢来?!”苏薇薇的声音尖锐得破了音,带着无法控制的惊恐和愤怒,在死寂的宴会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晚仿佛没有听到那声尖叫。她的目光极其缓慢地扫过全场,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主位上那脸色铁青的苏建国身上,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
没有丝毫暖意。
反而像冰原上裂开的一道罅隙,透着无边的冷峭和一种…宣告终结的残酷意味。
她抬起脚,迈步走了进来。
高跟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叩、叩”声。那声音并不响亮,却如同重锤,一下,一下,狠狠地敲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坎上!敲碎了虚伪的欢声笑语,敲碎了粉饰的太平!
她无视了所有投射过来的、震惊的、好奇的、鄙夷的、幸灾乐祸的目光。她的目标只有一个——前方那巨大的、悬挂着“寿”字的主舞台,以及舞台下,脸色由铁青转为惊怒的苏家三人!
人群如同摩西分海般,下意识地为她让开一条通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追随着这个穿着朴素、气场却强大得令人窒息的不速之客。整个宴会厅陷入一种诡异到极点的死寂,只有那清脆的脚步声,如同死亡的倒计时,清晰地在每个人耳边回响。
林晚的步伐不快,但异常沉稳。她径直走到主舞台前方,在距离苏建国夫妇和苏薇薇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她微微仰起脸,那双沉寂如深潭的眸子,平静地直视着脸色煞白、身体微微发抖的苏薇薇,然后缓缓移向强作镇定、眼神却慌乱闪烁的苏建国和苏母。
一个清冷、平静、却足以冻结灵魂的声音,在死寂的宴会厅中清晰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在地:
“苏董,苏夫人,还有…苏薇薇小姐。”
“我来赴宴了。”
“顺便,送上一份特别的…寿礼。”
林晚清冷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利刃,在死寂的宴会厅中划开一道冰冷的裂痕。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钩,狠狠扎进苏家三人瞬间褪尽血色的脸上。
苏薇薇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死死抓住父亲的手臂,尖利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她眼中的怨毒和惊恐如同沸腾的岩浆,几乎要冲破眼眶喷涌而出!她想尖叫,想扑上去撕烂林晚那张平静到可恨的脸,但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苏建国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额角青筋暴起。他强撑着豪门掌舵人的威严,但那微微颤抖的酒杯和眼中无法掩饰的慌乱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死死盯着林晚,声音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带着色厉内荏的颤抖:“林晚!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保安!保安!把这个疯女人给我轰出去!”
然而,预想中的保安并未出现。门口一片死寂。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宴会厅,此刻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宾客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在剑拔弩张的双方之间疯狂游移,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窒息感。一种看穿真相的沉默,无声地笼罩了整个空间。
林晚对苏建国的咆哮置若罔闻。她甚至没有再看他们一眼。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舞台侧方一个巨大的、用于播放生日祝福视频的液晶显示屏上。
“苏董,这份寿礼,需要大家一起见证。”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话音未落,林晚举起了手中那部特制的手机。她纤细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点。
“滴”的一声轻响,在落针可闻的宴会厅里却如同惊雷!
巨大的液晶屏幕瞬间亮起!
没有温馨的祝福画面,没有苏家辉煌的成就展示。屏幕上出现的,是一张泛黄的、带着岁月痕迹的旧照片——一张出生证明的扫描件!
照片上的字迹有些模糊,但关键信息清晰可辨:婴儿姓名:苏晚
性别:女
出生时间:1998年3月16日 04:28
母亲:李婉华(苏母原名)
父亲:苏建国
接生医院:圣玛丽妇产医院
接生护士签名:王春兰
“嗡——!” 巨大的哗浪如同潮水般瞬间席卷了整个宴会厅!所有的目光都死死盯在屏幕上那个名字上——苏晚!
“苏晚?!她才是苏家的女儿?”
“那苏薇薇是谁?”
“天啊!出生证明!这…这是真的吗?”
“王春兰…这名字有点耳熟…”
窃窃私语声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蛇,钻进苏建国、苏母和苏薇薇的耳朵里。苏薇薇如遭雷击,身体猛地一晃,要不是苏母死死拽住,几乎要瘫倒在地。她的脸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眼神涣散,充满了世界崩塌般的绝望!
“假的!这是假的!”苏建国猛地将手中的酒杯狠狠摔在地上!昂贵的香槟和玻璃碎片四溅!他指着屏幕,歇斯底里地怒吼,“这是伪造的!是污蔑!林晚!你为了报复我们苏家,竟敢伪造这种东西!保安!报警!把她抓起来!”
苏母更是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捂住了嘴,身体摇摇欲坠,看向屏幕的眼神充满了惊骇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林晚依旧平静。她甚至没有为苏建国的暴怒多分一丝眼神。她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再次轻轻一点。
屏幕画面切换!
这一次,不再是静态的照片。而是一段明显是偷拍的、画面有些晃动、但声音异常清晰的视频!
画面中,一个穿着朴素、面容憔悴的中年妇女局促不安地坐在一间光线昏暗的房间里。她眼神躲闪,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拍摄者的声音冷静而极具压迫感地响起:
“王春兰护士,1998年3月16日凌晨,你在圣玛丽妇产医院产房当值,负责李婉华女士和苏建国先生女儿的接生,对吗?”
中年妇女——王春兰——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惊恐:“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么久的事了…”
“你当然知道!”拍摄者的声音陡然拔高,“你亲手接生了那个女婴!但你做了什么?!你把她和另一个产妇——你的表嫂刘招娣(苏薇薇生母)的女儿调换了!”
“不!我没有!”王春兰矢口否认,声音尖利颤抖。
“没有?”拍摄者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嘲弄,“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在苏家的资助下,你丈夫的赌债一夜之间还清了?为什么你儿子能顺利进入贵族学校?为什么你一个普通护士,能在康泰医疗谋得一份清闲高薪的职位?苏建国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一连串尖锐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王春兰的心理防线上!她的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眼神涣散,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是…是苏建国!是他逼我的!”王春兰突然崩溃地哭喊起来,涕泪横流,对着镜头语无伦次地嘶吼,“他说只要我帮他把女儿换成一个男孩…他就能给我钱!很多钱!帮我老公还债!可是…可是李婉华生的是女儿!刘招娣生的也是女儿!我…我没办法了!苏建国说女儿也行!只要调换一下,把刘招娣的女儿抱给李婉华,把李婉华的女儿丢给刘招娣…他说这样也能堵住苏家老爷子的嘴,保住他的继承权!他答应给我五十万!五十万啊!我…我鬼迷心窍…呜呜呜…”
轰——!!!
王春兰这如同泣血般的自白,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投入了一颗炸弹!瞬间引爆了整个宴会厅!
“天啊!是真的!”
“调换婴儿!苏建国竟然调换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为了继承权?把亲生女儿丢给一个保姆?!”
“苏薇薇…苏薇薇竟然是个保姆的女儿?!”
“禽兽!简直是禽兽不如!”
巨大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震惊、鄙夷、愤怒、难以置信的目光如同千万把利刃,狠狠刺向舞台中央面无人色的苏家三人!闪光灯疯狂地亮起!在场的媒体记者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不顾一切地往前涌!场面彻底失控!
“不——!!!假的!都是假的!她胡说!她是林晚买通的演员!”苏薇薇彻底疯了!她挣脱了苏母的手,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歇斯底里地冲向林晚,张牙舞爪,精致的妆容被泪水冲花,扭曲得如同恶鬼,“贱人!你毁了我!我杀了你!”
然而,她还没冲到林晚面前,就被几个反应迅速的记者和宾客下意识地拦住了。她挣扎着,尖叫着,咒骂着,如同一个泼妇,哪里还有半分豪门千金的影子?
“薇薇!薇薇!”苏母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婉华!”苏建国惊恐地想要去扶妻子,却被蜂拥而上的记者堵住,无数话筒几乎要戳到他的脸上!
“苏董!王春兰的指控是否属实?”
“您真的为了继承权调换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吗?”
“苏薇薇小姐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
“您对此有什么解释?!”
苏建国被闪光灯晃得睁不开眼,被无数尖锐的问题轰炸得头晕目眩!他看着身边崩溃尖叫的女儿,看着晕倒的妻子,看着台下无数鄙夷愤怒的目光,看着屏幕上王春兰那涕泪横流、不断重复着“是苏建国逼我的”画面…他最后一丝强撑的体面和理智,如同被重锤击碎的玻璃,彻底崩塌了!
“滚!都给我滚!”他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嘶吼,挥舞着手臂试图驱赶记者,“这是阴谋!是顾家的阴谋!是林晚这个贱人的阴谋!”
他的咆哮在巨大的声浪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没有人再相信他。铁证如山!王春兰的证词,那份真实的出生证明,如同最响亮的耳光,狠狠抽碎了苏家苦心经营了二十多年的谎言和体面!
林晚静静地站在风暴的中心,如同激流中岿然不动的礁石。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沉寂如深潭的眸子,冷冷地映照着苏家三人此刻的狼狈、崩溃和绝望。她看着苏薇薇歇斯底里的疯狂,看着苏母的晕厥,看着苏建国那徒劳的咆哮和眼中彻底崩溃的灰败。
然后,她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上了主舞台。
她的步伐很稳,每一步都踏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清晰而沉重的回响。她无视了周围所有的混乱和喧嚣,径直走到舞台中央,走到那个巨大的、还在反复播放着王春兰证词视频的液晶屏幕前。
她转过身,面向台下所有震惊、混乱、目光复杂的宾客。
璀璨的水晶灯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她身上,勾勒出她单薄却异常挺拔的身影。她微微抬起下巴,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扫过全场,带着一种历经磨难、最终破茧而出的冰冷锐利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个清冷、平静、却如同金铁交鸣般穿透一切喧嚣的声音,在巨大的宴会厅中清晰地响起:“现在,正式介绍一下我自己。”
“我姓苏。”
“叫苏晚。”
苏晚!
她叫苏晚!
苏家真正的、被抛弃了二十多年的千金!
全场死寂!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站在舞台中央、如同女王般宣告自己真实身份的身影上!震惊!复杂!敬畏!种种情绪在无声中疯狂涌动!
就在这时,宴会厅入口处再次传来一阵巨大的骚动!厚重的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几个黑衣保镖的簇拥下,出现在门口。他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步伐甚至有些虚浮,需要人搀扶,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此刻却燃烧着令人心悸的寒焰和一种…昭告天下的强势!
是顾霆琛!
他无视了所有人的目光,径直穿过如同摩西分海般自动让开的人群,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死死地、一瞬不瞬地聚焦在舞台中央那个光芒万丈的身影上。
他走到舞台下方,停下脚步,微微仰起脸。一个低沉、沙哑、却带着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宣示意味的声音,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宴会厅中:
“她是苏晚。”
“也是我顾霆琛明媒正娶的妻子。”
“顾家,唯一的少奶奶。”
顾霆琛低沉而斩钉截铁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之锤,重重砸下!瞬间为这场惊心动魄的真假千金之争盖棺定论!
宴会厅内死一般的寂静被彻底引爆!如同压抑到极点的火山终于冲破地壳!巨大的声浪、闪光灯的疯狂爆闪、记者们歇斯底里的提问声、宾客们震惊到失语的议论声…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混乱到极致的旋涡!
而在这片足以吞噬一切的旋涡中心,却诡异地存在着两个相对的“静点”。
舞台之上,林晚——或者说,苏晚——静静地站在那里。璀璨的水晶灯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她身上,为她单薄却异常挺拔的身影镀上了一层不容侵犯的、冰冷而耀眼的光晕。她微微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遮住了眼底深处翻涌的、无人能见的复杂情绪。二十多年的屈辱、抛弃、挣扎求生…在这一刻,终于以最残酷、最彻底的方式,被洗刷,被昭雪!苏晚。这个名字不再是出生证明上冰冷的符号,而是她站立于此、宣告回归的权柄!她像一柄终于脱鞘、寒光四射的绝世名剑,剑锋所指,便是苏家苦心经营二十多年的虚伪帝国轰然倒塌的方向!
舞台之下,顾霆琛微微仰着头,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燃烧着幽暗火焰的寒潭,一瞬不瞬地、牢牢地锁定着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身影。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在保镖的搀扶下依旧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那是体内肆虐的毒素在刚才强行支撑的强势宣告后,疯狂反噬的征兆!但他硬是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力,稳稳地站在那里,如同最坚固的后盾,用他顾家掌权人的身份、用那句不容置疑的宣告,为苏晚的回归,铺下了一条无人敢再质疑的、以权势铸就的红毯!
他看着她。看着她平静外表下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凌厉的锋芒。看着她眼底深处那被强行压抑的、如同熔岩般滚烫的恨意与…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劫后余生的茫然。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强烈占有欲和奇异保护欲的情绪,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冰冷的心脏。
就在这无声的对峙与宣告达到顶点的瞬间
“不——!!!她是假的!我才是苏家唯一的女儿!我才是!” 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如同地狱恶鬼般的尖叫猛地撕裂了喧嚣!
是苏薇薇!
她不知何时挣脱了阻拦,如同疯魔般扑向舞台!她的眼睛赤红,布满血丝,精心打理的头发散乱不堪,昂贵的礼服被扯得变形,脸上糊满了眼泪、鼻涕和花掉的妆容,扭曲得如同恶鬼!她死死盯着台上光芒万丈的苏晚,眼中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怨毒和彻底的疯狂!
“贱人!你去死!!” 她尖叫着,竟然从散乱的头发里拔出了一支尖锐的、闪着寒光的发簪!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几步之外的苏晚狠狠刺去!目标直指心脏!
这突如其来的疯狂行刺,让所有人都惊呆了!尖叫声四起!
电光火石之间!
一直平静如水的苏晚,眼神骤然锐利如刀!她没有后退,反而在苏薇薇扑上来的瞬间,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微小角度侧滑半步!同时,右手快如闪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扣住了苏薇薇握着发簪的手腕!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啊——!!!” 苏薇薇发出一声凄厉到骇人的惨嚎!手腕被苏晚硬生生捏断!发簪“当啷”一声掉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
苏晚眼神冰冷,没有丝毫怜悯。她手腕一翻,一记干净利落的擒拿,瞬间将剧痛惨嚎、失去重心的苏薇薇狠狠反剪双臂,膝盖重重顶在她后腰!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精准和力量感!
“砰!”苏薇薇像一滩烂泥般被死死按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脸贴着苏晚脚边昂贵的地毯,断腕处传来钻心的剧痛,让她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和痛苦的呜咽。屈辱!绝望!彻底的失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她完了!她彻底完了!
“薇薇!”苏母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彻底晕死过去。
“保安!抓住她!抓住那个疯女人!”苏建国目眦欲裂,指着苏晚嘶吼,声音却充满了绝望的颤抖和无力感。
这一次,保安终于动了。但他们冲上去,却是粗暴地将地上如同死狗般的苏薇薇架了起来,拖向门口!记者们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追拍着苏薇薇被拖走的狼狈画面!
“放开我!爸!妈!救我!林晚!苏晚!你这个贱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顾霆琛!你不得好死!你们都会遭报应的!报应——!!!”苏薇薇歇斯底里的、充满恶毒诅咒的尖叫声,如同厉鬼的哀嚎,回荡在混乱的宴会厅里,最终消失在厚重的门外。
随着苏薇薇被拖走,整个宴会厅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舞台中央那个依旧单膝压制着虚空、缓缓站起身的苏晚身上,以及舞台下方那个脸色愈发苍白、却依旧如同山岳般挺立的顾霆琛身上。
死寂。绝对的死寂。
苏晚缓缓直起身。她轻轻掸了掸裤腿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优雅而冰冷。她的目光极其缓慢地扫过台下惊魂未定、神色各异的宾客,扫过瘫软在地、不省人事的苏母,最后落在面如死灰、眼神彻底涣散的苏建国身上。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审判意味。
然后,她抬起脚,一步一步,走下舞台。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叩、叩”声。那声音,如同丧钟,一下一下,敲在苏建国的心坎上,敲碎了苏家最后一丝虚假的荣光。
她走到顾霆琛面前,停下。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顾霆琛的呼吸明显粗重了许多,额角的冷汗汇聚成流,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他强撑着,但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已经越来越明显。他看着她,那双深邃的黑眸里,燃烧的火焰似乎黯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苏晚没有多言。她伸出手,没有去碰他颤抖的身体,而是极其自然地、稳稳地扶住了他紧握成拳、青筋毕露的手臂。她的指尖再次精准地搭上了他的脉搏。那混乱如麻、濒临崩溃的脉象让她心头猛地一沉!毒性反扑比预想的更猛烈!
“走。”她只吐出一个字,声音低沉而坚决。
顾霆琛深深地看着她,紧抿的唇线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下,泄露出一种近乎虚弱的妥协。他没有抗拒,任由她扶着自己的手臂,将一部分身体的重量依靠在她看似单薄、却异常稳固的肩膀上。
陈管家立刻带着保镖上前,无声地形成一个保护圈,隔开周围所有惊疑、探究、甚至带着恐惧的目光。
苏晚扶着顾霆琛,在保镖的簇拥下,转身,朝着宴会厅大门的方向走去。人群如同摩西分海般,自动让开一条宽阔的通道。没有人敢阻拦,没有人敢出声。所有复杂的目光都追随着那两个相互依靠、一步步走向门口的身影——一个是被抛弃多年、浴火重生的真凤凰,一个是病入膏肓、却依旧掌控着滔天权势的帝王。
就在他们即将踏出大门的那一刻。
“苏晚!”苏建国嘶哑绝望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如同垂死野兽的最后哀鸣。
苏晚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苏晚!我是你父亲!”苏建国崩溃地嘶吼,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你身上流着我的血!你不能这么绝情!苏家…苏家不能倒啊!”
苏晚终于停下了脚步。她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首,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扫过身后那个形容枯槁、彻底崩溃的男人。
一个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却足以冻结灵魂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回荡在落针可闻的宴会厅中:
“当你把那个叫苏晚的女婴丢给赌鬼和保姆,换取你的荣华富贵时…”
“苏建国。”
“你就已经不配做任何人的父亲了。”
话音落下,她不再停留,扶着身体越来越沉重、几乎将全部重量都压在她身上的顾霆琛,决然地踏出了那扇象征着苏家虚假荣光的、巨大的宴会厅门扉。
厚重的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里面的一片狼藉、绝望哀嚎和彻底崩塌的世界。
门外,夜色深沉。顾家的黑色车队如同沉默的巨兽,安静地停在台阶下。
就在苏晚扶着顾霆琛即将迈下最后一级台阶时,顾霆琛的身体猛地一沉!他再也支撑不住,高大的身躯如同断线的木偶般,完全失去了意识,重重地向苏晚倒去!
“顾霆琛!”苏晚心头剧震,用尽全力才勉强撑住他下滑的身体!他的额头滚烫,脸色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剧毒在他强行支撑宣告、情绪剧烈波动后,终于彻底爆发!
“快!回庄园!立刻准备急救!”苏晚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
保镖们手忙脚乱地将顾霆琛抬上车。苏晚紧随其后坐了进去,顾霆琛的头无力地枕在她的腿上。她迅速撕开他的衬衫领口,手指再次搭上他颈侧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脉搏,另一只手飞快地从随身布卷中抽出最长的一根银针!
车子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入沉沉的夜色。车厢内,苏晚的指尖稳稳捏着银针,目光死死锁定在顾霆琛灰败的脸上,那冰冷的平静终于被撕开一道裂口,露出底下深藏的、不容置疑的强势和…一丝决绝的威胁:
“顾霆琛,”她的声音低沉,如同在对他,也像在对自己下最后的通牒,“你敢死试试!”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飞速倒退,映照着她苍白而坚毅的侧脸。一场关乎生死、真相与复仇的最终战役,随着苏家的崩塌,才刚刚拉开最凶险的序幕。
车轮在寂静的午夜街道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撕裂了城市的宁静。黑色的轿车如同一道绝望的闪电,朝着顾家庄园的方向疯狂疾驰。车厢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药味和一种濒临死亡的腐朽气息。
顾霆琛高大的身躯完全失去了意识,沉重地枕在苏晚的腿上。他的头无力地歪向一侧,露出苍白的脖颈,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微弱地搏动着,每一次都像濒死的挣扎。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不祥的“嗬嗬”声。灰败的死气如同实质的阴影,迅速笼罩了他俊美却毫无生气的脸庞。
苏晚的指尖死死扣在他的颈动脉上,感受着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搏动,如同风中的残烛,随时可能熄灭。她的脸色比顾霆琛好不了多少,一片骇人的惨白,额角布满细密的冷汗,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但她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冷静!
她的左手稳稳地捏着那根最长最细的银针,针尖在窗外飞速掠过的霓虹光影下,闪烁着幽冷的寒光。右手五指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顾霆琛胸腹间几个关键穴位——膻中、巨阙、神阙——飞速点按!每一次点按都精准地灌注一丝微弱却坚韧的气劲,强行刺激着他即将彻底停止运转的脏腑!
“撑住!顾霆琛!听见没有!撑住!”她的声音嘶哑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紧咬的牙关中迸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威胁!她不是在祈祷,而是在向死神宣战!
车子一个急刹,在顾家庄园主宅门口停下!陈管家早已带着医疗团队和担架车在台阶下严阵以待!
“快!”苏晚厉喝一声,在车门打开的瞬间,她甚至来不及等保镖帮忙,用尽全身力气,半抱半拖地将顾霆琛沉重的身体移出车厢!她的手臂因承受巨大的重量而微微颤抖,但动作却异常迅速精准!
“少奶奶!少爷!”陈管家声音都变了调,指挥着医疗人员将顾霆琛迅速抬上担架车。
“直接去无菌手术室!准备强心剂!肾上腺素!多巴胺!上心电监护!准备气管插管!”苏晚紧跟着狂奔的担架车,语速快如连珠炮,一连串清晰而专业的指令脱口而出,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顶尖医者的绝对权威!“准备我的针!消毒!快!”
手术室的红灯骤然亮起!刺目的光芒如同地狱的入口。
无影灯下,顾霆琛毫无生气地躺在手术台上,身上连接着各种冰冷的仪器管线。心电监护仪上,代表着心跳的线条微弱地起伏着,频率低得吓人,血氧饱和度不断下跌,刺耳的警报声如同丧钟般持续鸣响!
“血压50/30!还在降!”
“心率32!室性逸搏!”
“血氧82%!下降中!”
“准备除颤!200焦!充电!”
西医急救团队在首席医生的指挥下,如同精密的齿轮般高速运转,强心剂推入,除颤仪冰冷的电极板压在顾霆琛裸露的胸膛上!
“Clear!” 电流通过!
顾霆琛的身体猛地弹跳了一下!心电监护仪上的线条剧烈地抖动了一下,随即…再次跌回那令人绝望的低谷!
“没反应!准备第二次!360焦!充电!”
苏晚站在手术台旁,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掠过顾霆琛灰败的脸,掠过屏幕上不断恶化的数据,掠过西医团队徒劳的抢救。她的内心一片冰冷而清晰的死寂。西医的手段,对此刻深入脏腑、与生机纠缠在一起的奇毒,效果有限!
她不再犹豫!一把抓起旁边托盘里已经消毒好的、最长最粗的一根三棱针!针尖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让开!”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威严!瞬间压过了所有嘈杂的警报和指令声!
首席医生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只见苏晚闪电般出手!第一针!直刺心尖搏动最强点——心前区!针入一寸半!深达心肌层!
“呃…!”顾霆琛毫无生气的身体猛地一个剧烈的抽搐!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破风箱般的倒气声!
苏晚置若罔闻!第二针!直刺人中!深达鼻中隔!强刺激!
第三针!直刺涌泉!足底穿透!
第四针!直刺百会!头顶正中!
四针落下,快如鬼魅!每一针都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精准和决绝!她不是在治病,而是在与死神抢人!在强行激发顾霆琛体内最后一点残存的、被毒素死死压制的生机!
“呃啊——!”顾霆琛的身体弓起一个可怕的弧度,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嘶吼,随即又重重地砸回手术台!心电监护仪上的线条疯狂地跳动起来!从濒死的低谷猛然飙升!
“心率65!上升了!”
“血压80/50!稳住了!”
“血氧90%!回升!”
奇迹般的反应!西医团队目瞪口呆!看着那个穿着被汗水浸透的黑色裤装、脸色苍白如纸、却如同战神般站在手术台旁、指尖捻动银针的年轻女子,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苏晚的眼神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加凝重。她能感觉到指下银针传来的微弱抵抗,那是毒素最后的疯狂反扑!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捻动针尾的动作变得更加细微,更加专注,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操控着最精密的舵盘。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金属手术台上。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警报声、仪器声和苏晚全神贯注的捻针动作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陈管家在手术室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脸色惨白。
不知过了多久。
“心率稳定在75!”
“血压95/60!”
“血氧98%!稳定了!”
“自主呼吸恢复!频率正常!”
西医首席医生难以置信地看着各项稳定下来的指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向苏晚的目光充满了敬畏:“少奶奶…少爷他…暂时脱离危险了!”
苏晚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丝。她缓缓地、一根一根地拔出银针。指尖因为长时间的专注和用力而微微颤抖。她看着手术台上呼吸虽然微弱但已平稳的顾霆琛,看着他灰败的脸色终于褪去了一丝死气,露出一点属于活人的苍白。一种巨大的疲惫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席卷了她。
她身体晃了一下,扶住手术台边缘才站稳。
“送他回无菌监护病房,24小时严密监控。”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毒素只是暂时被压制,根源未除,随时可能复发。我需要立刻配制压制毒素的药物。”
“是!少奶奶!”医疗团队此刻对她已是心服口服,立刻执行。
顾霆琛被小心翼翼地推入庄园内设备最先进的无菌监护病房。苏晚亲自调配了紧急压制毒素的药剂,通过静脉滴注缓缓输入他体内。看着他各项生命体征终于稳定在安全的边缘,她才拖着几乎虚脱的身体,走出病房。
走廊里灯火通明,却寂静得可怕。陈管家立刻迎了上来,眼中充满了感激和深深的忧虑:“少奶奶,您没事吧?少爷他…”
“暂时死不了。”苏晚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倦意,但眼神依旧锐利,“外面怎么样?”
陈管家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复杂和…带着一丝快意的冰冷:“苏家…完了。”
他将手中的平板递到苏晚面前。屏幕上,是各大新闻网站、社交媒体平台爆炸般的推送!所有头条都被同一个惊天丑闻占据!
「惊天反转!苏氏药业董事长苏建国为保继承权,调换亲生女儿!」
「保姆之女鸠占鹊巢二十载!苏薇薇真实身份曝光!」
「圣玛丽医院前护士王春兰泣血证词视频曝光!直指苏建国!」
「苏氏药业股价开盘即熔断!市值蒸发百亿!」
「苏氏合作商集体终止合作!银行启动资产冻结程序!」
「苏薇薇持凶器当众行刺视频曝光!已被警方控制!」
「苏建国夫妇涉嫌多项经济犯罪及遗弃罪,警方已介入调查!」
触目惊心的标题,配上昨晚寿宴上混乱的视频片段、王春兰的证词、苏薇薇疯狂行刺的画面…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网络!苏家苦心经营二十多年的形象,在短短一夜之间,彻底崩塌!被钉在了耻辱柱上,承受着来自全社会的滔天怒火、唾弃和鄙夷!
“苏建国,”陈管家声音冰冷地补充,“带着昏迷的苏夫人,像两条丧家之犬,逃回了苏家老宅。但那里,已经被愤怒的债主和记者围得水泄不通了。”
苏晚静静地看着屏幕上那些刺目的标题和不堪入目的评论,看着苏建国在记者围堵下那张绝望扭曲的脸,看着苏薇薇被警方押走时崩溃疯癫的画面…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没有扬眉吐气的喜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如同暴风雨过后归于平静的、冰冷的深海。
二十多年的抛弃、屈辱、挣扎求生…在这一刻,似乎都化为了屏幕上那些冰冷的文字和画面。心,也如同被掏空了一般,只剩下冰冷的余烬。
她转身,准备回房休息。极度的精神紧绷和体力透支,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这时,庄园入口处传来一阵巨大的骚动!隐约夹杂着男人嘶哑绝望的哭喊和保镖严厉的呵斥!
“让我进去!求求你们!让我见见苏晚!见见我女儿!”
“滚开!苏建国!这里不欢迎你!”
苏建国?!
苏晚的脚步顿住了。陈管家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骚动声越来越近。只见两个保镖架着一个形容枯槁、如同乞丐般的男人,粗暴地拖行在通往主宅的长廊上!正是苏建国!
他身上的昂贵西装早已皱巴巴地沾满污渍,头发凌乱不堪,脸上布满泪痕和绝望的疯狂。他看到了站在走廊尽头的苏晚,如同濒死之人看到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晚晚!我的女儿!”苏建国爆发出凄厉的哭喊,猛地挣脱保镖的钳制,连滚带爬地扑向苏晚!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噗通”一声!双膝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
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长廊里回荡!
他竟然…跪下了!
“晚晚!爸爸错了!爸爸真的错了!”苏建国涕泪横流,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发出“咚咚”的闷响,“爸爸当年鬼迷心窍!不是人!是畜生!求求你!看在父女一场的份上!救救苏家!救救爸爸吧!”
他抬起头,额头一片青紫,混杂着泪水和鼻涕,狼狈不堪,眼中充满了最卑微的乞求和恐惧:“苏家完了!银行要查封一切!债主逼上门要我的命!薇薇被抓进去了!你妈妈…你妈妈她受不了刺激,彻底疯了!晚晚!只有你能救我们了!你是顾家的少奶奶!顾霆琛那么看重你!你只要说一句话!顾家就能救苏家!求求你!爸爸给你磕头了!”
说着,他又要重重地磕下去!
保镖立刻上前要将他拖走。
“等等。”苏晚的声音响起,平静无波。
保镖停下了动作。
苏晚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到匍匐在地、如同烂泥般的苏建国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着这个赋予她生命、却又亲手将她推入地狱的男人。看着他此刻卑微到尘埃里的丑态,看着他眼中那为了活命而抛弃所有尊严的、令人作呕的乞求。
她的目光极其缓慢地扫过他额头磕出的青紫,扫过他涕泪横流的脸,扫过他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的身体。
然后,她缓缓地蹲下身。目光与苏建国那充满卑微希冀的眼睛,平视。
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苏建国粗重而绝望的喘息声。
苏晚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一个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却比万载寒冰更加冰冷刺骨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钉入苏建国的灵魂深处:
“当你把那个叫苏晚的女婴丢给赌鬼和保姆,换取你的荣华富贵时…”
“苏建国。”
“你就已经不配做任何人的父亲了。”
她站起身,不再看地上那滩彻底崩溃、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烂泥。她的目光投向陈管家,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把他扔出去。”
“另外,”她的声音顿了顿,如同最后的宣判,“通知律师团,以苏晚的名义,启动法律程序。”
“我要拿回属于苏晚的一切。”
“苏家所有的产业、股份、不动产…”
“一分不少。”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挺直了单薄却异常坚韧的脊背,朝着顾霆琛病房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高跟鞋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决绝的回响。
身后,是苏建国彻底崩溃的、如同野兽般的绝望哀嚎和保镖粗暴的拖拽声。
前方,是监护病房里那个依旧在生死线上挣扎的男人,和一场关乎真相与生死的、更加凶险的最终战役。
无菌病房内,只有生命监护仪规律而低沉的“嘀嗒”声,如同时间的秒针,敲打着令人窒息的寂静。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药物的冰冷气息。顾霆琛躺在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但呼吸平稳悠长,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那层笼罩在他身上、如同实质般的灰败死气,终于被强行驱散,只余下大病初愈的虚弱。
苏晚坐在床边的一张扶手椅上,身体微微前倾,指尖轻轻搭在顾霆琛的手腕上。她的动作专注而沉静,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眼底深处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三天了。距离那场惊心动魄、几乎耗尽她所有心力才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抢救,已经过去了三天。
指下的脉象,虽然依旧细弱,但沉滞淤塞的感觉已经大大缓解,紊乱的气机被强行梳理归位,毒素的肆虐被暂时压制在可控的范围内。她缓缓收回手,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松懈一丝。这三天,她几乎寸步不离,亲自调配药剂,监控他体内毒素的变化,用针灸稳固他脆弱的生机。每一次他微弱的咳嗽,每一次心电监护仪上细微的波动,都牵动着她全部的神经。
“嗯…”一声极轻的、带着痛楚和迷茫的呻吟打破了病房的寂静。
苏晚猛地抬眼,心脏瞬间被攥紧!
病床上,顾霆琛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如同挣扎欲飞的蝶翼。几秒钟后,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终于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初醒的迷茫迅速被锐利取代,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却依旧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瞬间聚焦在苏晚的脸上。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病房里只剩下彼此交错的呼吸声。
顾霆琛的目光在她苍白疲惫的脸上停留了很久,仿佛在确认什么。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话,但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苏晚立刻起身,动作轻柔却迅速地倒了一杯温水,插上吸管,小心地送到他唇边。
顾霆琛没有抗拒,顺从地吸了几口。温润的液体滑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生机。他重新看向苏晚,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我…睡了多久?”
“三天。”苏晚的声音平静,将水杯放回床头柜。
“三天…”顾霆琛重复着,目光扫过病房内精密的仪器,最后落回苏晚脸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劫后余生的恍惚,有洞悉一切的锐利,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你救了我?”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苏晚没有回避他的目光:“暂时压制住了。但根源未除,需要持续治疗。”
“怎么做到的?”顾霆琛追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那种手法…那种对毒理的精准判断…不是普通的‘山里老人’能教的。”
该来的,终究要来。苏晚沉默了几秒。病房里的空气仿佛都沉重了几分。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顾家庄园在晨光中逐渐清晰的轮廓,那些被精心修剪却依旧透着阴郁气息的园林,那些沉默的石墙和尖顶。这里埋葬了顾霆琛的母亲,也差点埋葬了他自己。
“我师父,”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沉淀的分量,“不是普通的采药老人。他是‘鬼谷医门’最后一代传人,因避世仇家才隐居深山。”
“鬼谷…医门?”顾霆琛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名字,他只在母亲珍藏的、那些早已失传的古籍残页上看到过只言片语!那是传说中精通生死、可与阎王夺命的古老医学流派!早已被世人认为是湮灭在历史尘埃中的传说!
“是。”苏晚转过身,目光坦然地迎向他震惊的眼神,“我十二岁被他发现,说我根骨奇佳,强收为徒。他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但他告诫我,医门传承早已断绝,仇家犹在,不到生死攸关或万不得已,绝不可显露真传。”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分,“所以,我只能用最普通的‘山里偏方’掩饰。”
真相如同惊雷,在顾霆琛心中炸开!所有的不合理,所有的疑惑,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为什么她的针灸手法如此老道精准!为什么她能在那场宴会急救中力挽狂澜!为什么她能一眼看穿他体内的奇毒!为什么她能用几根银针将他从死亡边缘拉回!
她是鬼谷传人!一个行走在现世的、活着的医学传奇!
巨大的震撼之后,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狂喜、敬畏和…强烈占有欲的情绪席卷了顾霆琛!他看着窗边那个单薄却仿佛蕴藏着无限力量的女子,看着她平静讲述惊世传承时依旧淡然的侧脸,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让他几乎要脱口而出!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叩响。陈管家拿着一个精致的平板走了进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和恭敬。
“少爷!少奶奶!”他的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苏家…尘埃落定了!”
他将平板递到顾霆琛面前。屏幕上,是最终的法律裁决文书扫描件!
经法院最终裁定:
1. 确认苏晚(原名林晚)为苏建国、李婉华夫妇之亲生女儿身份。
2. 苏建国、李婉华夫妇遗弃亲生女苏晚罪名成立。
3. 苏薇薇(原名刘招娣之女)冒名顶替苏晚身份罪名成立。
4. 依据苏家已故老爷子苏正宏先生遗嘱,其名下持有的苏氏药业集团52%股份及苏家老宅等主要不动产,由嫡亲孙女苏晚全额继承!
5. 苏建国、李婉华夫妇名下其余资产,用于清偿债务及支付罚金…」
文书下方,是苏氏药业集团股权结构更新的公告:最大股东变更为苏晚(持股52%),第二大股东康泰医疗的股份因涉及多项违规操作及与苏建国的非法交易,已被强制剥离拍卖,苏氏药业正式脱离康泰控制!
紧接着,是几条最新的新闻推送:
「康泰医疗集团涉嫌非法药物研发、商业贿赂及谋杀(顾清雅案)等多项重罪,董事长周康泰及多名高管被正式批捕!」
「顾氏集团二股东顾明远,因涉嫌勾结康泰医疗、谋害顾霆琛未遂等罪名,已被顾氏集团董事会除名并移交司法机关!」
「苏薇薇因故意伤害(未遂)、诽谤等罪名,被判处有期徒刑七年!」
尘埃落定!所有的罪孽都得到了审判!所有的真相都大白于天下!
顾霆琛的目光从平板移开,再次落在苏晚身上。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窗外,脸上没有任何大仇得报的狂喜,只有一片历经沧桑后的、深沉的平静。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却无比强大的光晕。
“恭喜。”顾霆琛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苏董事长。”
苏晚缓缓转过身。她的目光极其平静地扫过平板屏幕上那些象征着最终胜利的文字,然后,落在了顾霆琛的脸上。
“同喜。”她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极淡、却足以融化冰山的弧度,“顾董事长。”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他依旧虚弱的身体,“毕竟,顾氏集团最大的股东要是倒了,股价可不好看。”
顾霆琛一愣,随即,低沉而愉悦的笑声从他胸腔里震动出来,虽然牵动了伤口带来一阵闷痛,但他毫不在意。他向她伸出手,掌心向上。
苏晚看着那只伸出的、骨节分明却依旧苍白的手,没有任何犹豫,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他的掌心依旧带着病后的微凉,却坚定有力地将她的手包裹住,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归属感。
“合作愉快,”顾霆琛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里燃烧着足以将人溺毙的火焰,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我的顾太太。”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在他掌心微微蜷缩了一下,却没有抽回。她迎着他的目光,那双沉寂如深潭的眸子深处,终于漾开一丝真实的、带着暖意的涟漪。
三个月后。
顾家庄园一扫往日的阴郁沉寂。阳光毫无保留地洒满精心打理过的庭院,树木苍翠,花团锦簇,连空气都带着清新的草木香气。巨大的草坪上,一场低调却奢华的小型庆典正在进行。
没有喧嚣的媒体,没有浮华的宾客。只有顾家最核心的成员、几位德高望重的世交长辈,以及陈管家等心腹。庆祝的主题有两个:顾霆琛身体的彻底康复,以及苏晚正式接任苏氏药业集团董事长的就任仪式。
顾霆琛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身姿挺拔,气色红润,眉宇间那股阴郁戾气被一种内敛而强大的自信所取代。他端着酒杯,正与几位长辈低声交谈,目光却时不时地飘向不远处。
草坪中央,苏晚正被几位顾家长辈围着。她今天穿着一身简洁优雅的珍珠白色套装,长发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没有过多的珠宝,只有一枚款式简洁的钻石胸针别在领口,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她的脸上带着从容得体的微笑,气质沉静而强大,与三个月前那个穿着旧衣、沉默隐忍的“冲喜新娘”判若两人!
“苏董年轻有为啊!苏氏药业在你手里,短短三个月就稳住了局面,还拿下了几个大项目,前途无量!”
“是啊!顾董真是好福气,娶了位这么能干的贤内助!”
“听说国际医学联合会都发来了邀请函,想聘请苏董做特别顾问?真是了不得!”
长辈们毫不吝啬的赞誉围绕着苏晚。她微笑回应,不卑不亢,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风范。顾霆琛看着她在人群中游刃有余、光芒四射的样子,眼底深处是毫不掩饰的骄傲和占有欲。
这时,陈管家快步走到顾霆琛身边,递上一份加急的、印着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与世界卫生组织联合徽章的特快专递。
“少爷,是给少奶奶的。国际医学联合会和世界卫生组织联合签发的正式聘书,邀请少奶奶担任‘全球传统医学与基因疗法特别顾问’,并出席下个月在日内瓦召开的全球顶尖医学峰会。”陈管家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顾霆琛接过那份沉甸甸的聘书,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他拿着聘书,穿过人群,走向被簇拥着的苏晚。
人群安静下来,目光聚焦在两人身上。
顾霆琛走到苏晚面前,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臂,揽住了她的腰。苏晚微微一怔,却没有抗拒,只是抬眼看他,眼中带着一丝询问。
顾霆琛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那份印着烫金徽章的特快专递递到她面前,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看来,我的顾太太,又要多一个头衔了。”他的语气带着一丝调侃,更多的却是与有荣焉的骄傲。
苏晚看着那份聘书,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鬼谷医门的传承,终于不再需要隐藏于深山。它将在这个最高的医学殿堂,绽放属于它的光芒。她接过聘书,指尖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责任和认可。
顾霆琛揽着她腰的手微微收紧,将她更近地带入自己怀中。他低下头,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霸道:“神医也好,董事长也罢,顾太太这个身份,永远排第一。”
苏晚的耳根微微泛红,唇角却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她没有说话,只是将身体更放松地靠向他坚实的臂膀。
庆典在温馨和祝福中继续。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将整个庄园染上一层温暖的色泽。
主宅顶层,巨大的弧形落地窗前。顾霆琛从身后拥着苏晚,两人一同眺望着沐浴在金色夕阳下的、广阔而生机勃勃的庄园。
“这里,”顾霆琛的下巴轻轻抵在苏晚的头顶,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曾经是我的囚笼,埋葬了我母亲,也差点埋葬了我。”
他收紧了手臂,将怀中的人拥得更紧,仿佛拥住了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现在,”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坚定,“它是我们的王国。”
苏晚依偎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感受着身后传来的、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她看着窗外那片曾经让她觉得冰冷压抑、此刻却在夕阳下显得如此宁静美好的土地。这里埋葬着黑暗的过去,也孕育着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
神医的身份,董事长的头衔,顾太太的位置…所有的标签,在这一刻都化作了真实的、紧握在手中的力量。
她微微侧首,看向顾霆琛线条完美的下颌,轻声回应,如同最郑重的承诺:
“嗯。”
“我们的。”
夕阳的金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如同镌刻在这片土地上的、永不分离的图腾。窗外的庄园,在暮色中渐渐亮起温暖的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照亮着属于他们的、崭新而辽阔的世界。
(全文完)
更新时间:2025-06-11 22:1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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