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闺蜜裸照在网络疯传。
她追来查去,找到曾住过的民宿。
可民宿老板不仅没有给个说法,还将闺蜜打进医院。
“我们上头可是有人,信不信你都走不出这个市!”
闺蜜不语,只是一味打电话摇人。
笑话,谁还没有个关系了?
1
“娇娇,这个给你防身。”
闺蜜身高堪堪一米六,穿着浅色碎花洛丽塔,像个可爱小蛋糕。
小蛋糕刚从蹲便池的隔间出来,左手拖着淌水的拖把,右手递过来个马桶刷。
马桶刷不知寿数,稀稀拉拉的硬毛泛着黄,沾着褐黄色的不明物体,散发着“生化武器”的味道。
“我靠,法术攻击?我也要!”
我弟脸色爆红,和威哥死命抵着门板。
门锁摇摇欲坠,门板哐哐震动,门外高声不断,人声嘈杂不已。
一个星期前,闺蜜裸照在网络疯传。
我和她追来查去,找到旅游曾住过的民宿。
可民宿老板不仅没有给个说法,还将我们一行四人围堵在卫生间里。
“妈的!附近的民宿老板都来了,他们是一伙的!顾娇,你刚才打电话报妖妖灵,还有多长时间能到?”
威哥咬着牙,扭头问我。
我攥紧马桶刷子,心脏砰砰直跳:
“他们说最多十分钟。”
“里面的人听着,赶紧把直播关了,有事好商量!”
经外面的“悍匪”一提醒,我才想起来直播这回事。
一看手机,直播间人数早已从一开始的寥寥无几涨到几万,并且还在持续上升,弹幕早以刷屏:
“主播一定要小心啊!这些民宿老板很猖獗的!上次我住这附近,也发现了摄像头,老板直接把责任推给租客,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真勇,我已呼叫救护车,但愿用不到。”
“我来迟了,哪位兄台能解释一下现在的状况?”
“回复楼上那位,主播闺蜜私照流出——就前段时间裸火的那位,扭起来特别带劲……咳,扯远了。经过主播调查,怀疑这家民宿老板借着民宿的名号,私下里安装摄像头,进行非法黄色直播,结果把这一片的苍蝇都招过来了……”
“老板安装的?怕是租客安装的赖老板头上的吧!现在可是法治社会,主播这剧本太假……”
随意扫了几眼弹幕,我眼睛死死瞪着时间,度秒如年。
警察为什么还不来?
我正打算再拨,一阵尖锐的嗡鸣刺破耳膜。
门板上透出来一点银光,我瞳孔骤缩,猛冲过去,大喝:
“闪开!”
感谢我妈生的好。
一米七五的个头瞬间爆发,倒也真撼动了两位一米八几的大小伙。
一把电锯从门板里破出,差一点就能扎穿我弟老腰!
失去力量支撑的门板坚持不了几秒,很快被破开。
一方小小的女厕瞬间涌入十几人,汹涌而来的高声叫骂,推搡间荷尔蒙的热度,我弟和威哥护着我和闺蜜的据理力争……
不知是胳膊劈了腿,还是手指插了嘴,更不知道是哪方先动的手,推搡很快演变成斗殴,斗殴又升级成混战。
纵然有俩大男人护着,外加马桶刷和拖把的“魔法”加持,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八只手的倍数。
混乱中,我头发不知被谁薅着,咣咣往墙上撞,头晕眼花间似有温热的液体留下,模糊了视线。
手机早碎成几瓣,在我和不知谁与谁的脚底下踢踏。
闺蜜被按地上,天降干瘦男人骑她身上啪啪甩着耳光。
眼见有人趁乱把手往她裙子里伸,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后脑勺一仰一磕,趁身后的人吃痛松了手劲,忍着一大片头发连根拔起之痛,扭身给他来了记断子绝孙腿。
我冲到闺蜜身边,伸手就抠那几人眼珠子,一点都不顾落在身上的拳脚,硬生生把闺蜜从地上扯起来,像护崽的母鸡。
就在混战即将飞升至强奸及杀人现场。
乌拉乌拉的刺耳鸣笛杀进耳膜。
眼见红蓝光芒的闪烁,迟来疼痛终于涌上四肢。
我四肢发软,跌坐在地,望着滴落的鲜血。
感到一阵后怕。
2
医院里。
闺蜜坐于病床前。
她裸露出来的肌肤没一块好肉,青紫一片,大半张脸肿成猪头。
就这,还只是受伤最轻。
我弟和威哥身上好几处骨折,此刻躺隔壁病房半身不遂。
我身上的青紫不必说,脖子扭伤,戴着颈托,右手骨裂,打着石膏,这都不是最要紧的——
不知是谁,混乱中往我脸上划了道又深又长的口子,自额角至脸颊,让我彻底破了相。
“所以你们一开始只是在争执对吧?”
我心情不怎么美丽,勉强打起精神,配合帽子叔叔的例行询问。
突然,病房外开始吵吵嚷嚷,几名满脸横肉的女人怒气冲冲,硬要往里闯,帽子叔叔不得不停下谈话出去拦人。
就这么个空隙,他们身后钻进来一尖嘴猴腮的男人。
“啪!”
门被甩上,隔音不怎么好的病房,内外霎时安静一片。
我和闺蜜对视一眼。
她反应迅速,捞起角落里的灭火器,挡在我病床前。
那男人不以为意,笑眯眯地扒拉来一凳子坐下:
“小妹妹不要紧张嘛,我是来谈和的。”
“你把我们打成这样来谈和?谈个屁!”
闺蜜气势汹汹,实则虚张声势。
我来时怎么也没想到,当地的黑恶势力竟然与帽子叔叔勾结,怕是上头会有更大的保护伞。
我装作起身困难的样子,艰难拉住闺蜜,顺手将床头柜上的电子手环,塞进她口袋,冲她摇头。
闺蜜抿了抿嘴,在男人看不见的角度下,拍了拍口袋,比了个耶,“颓丧”地一屁股坐我身边。
“还是这位妹妹识相。”
猴脸男人点上一支烟,表情有些得意:
“你们是外地人,不懂我们这的规矩,非要往枪口上撞,就别怪我们得理不饶人。”
烟雾缭绕中,他眯着眼睛道:
“你们一行虽然只有四个人,倒挺能打。我们的兄弟有好几个都打了石膏,尤其是你。”
他用烟点了点我,撇了下嘴角:
“你一脚下去,我那个兄弟从此不能人道,被你抠眼珠子的,有俩啥螺旋啥菌感染,甚至有一个角膜还破了,你说这帐该怎么算?”
“你想怎么算?”
我不动声色地问。
“我知道你是个自媒体博主,你老老实实把之前的视频删了,然后发文道歉,说是为了博流量请人演得剧本,最后把医药费赔了,咱们两不相欠。”
闺蜜纠结着手指,低着头,声音有些哽咽,那模样可可怜怜:
“你们想要多少钱?”
男人伸出五根手指头。
闺蜜眼泪汪汪:
“五千?”
男人摇头。
“五万?”
他依旧摇头。
“五十万?!”
闺蜜惊呼,嗓子夹不住,粗吼出声:
“你怎么不去抢!我就是把你杀了也判不了五十万!”
我盯着男人,冷静分析:
“你们安装针孔摄像头进行非法直播在先;其次,是你们仗着人多势众先动手,我们只是正当防卫;最后,你凭什么认为我们作为受害人,不去告你们却愿意花钱私了?凭我毁了容?凭我弟断了三根肋骨脚踝移位?”
我指向闺蜜:
“凭她轻度脑震荡?还是凭威哥被你们砸断腿?”
“小妹妹,吃亏是福啊。”
男人把烟掐了,作势要摁我脚上。
我死死瞪着他动作,心蹦到嗓子眼,凶巴巴撑着口气愣是不挪脚。
眼看那红色的一点即将落到脚背,在我准备躲避的前一秒钟,它拐了个弯,熄灭在床尾的铁质把手上。
“跟我讲法律?在我们这,规矩大于法!”
猴脸男人皮笑肉不笑:
“既然你懂法,就应该知道,即便你告,也是归我们这片辖区管的。哥哥劝你把钱准备好,否则,有的是办法让你们走不出这个市!”
一踢凳子,他鼻孔朝天走了。
帽子叔叔这才假惺惺进来:
“小姑娘受惊吓了吧?没事没事,闹事的人被赶跑了,我们刚才说到哪了?……”
3
好不容易把帽子叔叔送走。
闺蜜怔愣半晌,突然扭头问我:
“娇娇,我还活在二十一世纪吗?这么明晃晃的勾结,那人竟然还跟我说规矩大于法哎!”
她眼中迸射出兴奋的光,是发现猎物的眼神。
我慢条斯理从她口袋里掏出手环,点亮屏幕,结束录音。
一边将录音导至手机备份,我一边问她:
“你还没开始上岗,就要办大案子了?”
这伙人不知道的是,我闺蜜端的是铁饭碗,上周才发的调岗通知,单位正是扫黑办。
而自媒体只是我打发时间的闲职,我真正的职业,是地方日报记者。
4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在崭新的二十一世纪,能让黑恶势力欺负到我头上?
翻出联系人,我将录音发给行业内的“大头”。
“大头”背景硬,经济铁,最最重要的是,“大头”愿意带我玩。
十分钟后。
“大头”回消息了。
只有三条:
“活着没?”
“稿子。”
“我去接你。”
回完消息,我马不停蹄撰写新闻稿,同时联系我爸打钱。
暗渡成仓,我不介意给他们再安个敲诈勒索的罪名。
而我弟,闺蜜,以及威哥,更是电话不断。
这年头,谁还不是关系户呢。
凌晨两点,我将录音以及稿件打包发给“大头”。
入睡之际,思来想去,翻来覆去,还是坐起来开始剪视频。
上次的混战让我见识到网络的力量。
以为网友玩梗,但是救护车真的来,而且来的比帽子叔叔快。
或许网络的力量,能给我带来意想不到的帮助。
两个小时后。
我发布了被威胁的录音,配图是我们四人的体检报告。
我眼睁睁盯着浏览量长到五百,转发量达到二十五,立即删除视频,发布早已编辑好的道歉信。
又用小号将两段视频剪辑到一起,做了个噱头标题。打算离开Z市后再发布,顺手花钱买个曝光。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但要玩阴的,呵呵……
猴脸男人收了我的钱,对于普通人而言,不少,二十万。
可对于他们来说,少了,且少的太多。
我住院期间,天天都会“主动”谈话,门口更是有人24小时溜溜哒哒。
可我和闺蜜不以为意。
毕竟,谁知道,到底是谁监控谁呢?
一周后。
了不得的大人物亲自接见。
5
“我为你们的遭遇深感抱歉,目前涉案人员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一定会给你们,给民众一个满意的交代。”
微胖身材,眯眯眼,光头,一副慈祥老好人的样貌。
此人正是Z市的市长秘书,贾政经。
他笑呵呵递过来一张卡。
“你们被勒索的钱财均在此,物归原主我也就放心啦。”
我瞄一眼他身后不经意间,把走廊堵的严严实实的保镖,推脱道:
“贾秘书可真气派,按照规章制度走手续按公账来么,何必您大老远跑一趟亲自送来,小小二十万,惶恐惶恐啊。”
“惶恐什么,二十万不是笔小数目,是人民的血汗钱,我们不能拿群众的一分一毫。”
他又从身后的保镖手中,接过来一果篮,将卡插进果篮里,一同递过来:
“我来看你们有些迟了,微薄歉意还请收下。我待会会派专车送你们回H市,定将你们安安全全送到家。”
重重水果的缝隙底下,我瞄见了那细碎的毛爷爷红。
我腆着脸与他虚伪以蛇,一直在推辞。
二人你来我往半天,唾沫星子都快干了。
贾政经最后一摆手,详装生气:
“小顾啊,还你钱你不要,果篮果篮也不收,你这思想很有问题呀,怎么,嫌我赔礼太小了?道歉不够郑重?”
“确实小了,既然贾秘书这么有诚意,不如和我说道说道?”
我透过重重脑袋,望见我爸那伟岸的身躯,率领一帮人浩浩荡荡,生生将那保镖墙破开一道口子,那气势,比贾政经这个“黑社会”还像黑社会。
“贾秘书你好,我是顾娇的父亲,H市纪委书记。”
他刚与贾政经握完手,下一个人又接上来:
“贾秘书你好,我叫张三,H大刑法专业的授课老师,也是当今宪法的编订者之一。听说我的学生遭受黑社会威胁,特地过来看看。”
“贾秘书你可太好啊,我是H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队长,我退役的早,听老战友说在此底遭受了威胁,特地带几个哥们护送他们回家,您别见怪。”
“你好,我是H市扫黑办办公室主任,鄙人姓周,此次前来是看望我们即将入职的小朋友,若有打扰,还望海涵。”
“贾秘书贵安,我是华夏日报记者史娜,听我的学妹说此地有大新闻,特地过来,顺路看看她是否安康。”
“你好,我是……”
一圈下来,我看那贾政经的脸是越笑越僵。
6
保镖墙被迫破开一道口子。
我推着我弟,闺蜜扶着威哥,一行四人顺着破口,回归组织怀抱,心终于能落回地上。
一圈人吃了顿饭,踏上回家的路途。
我坐副驾上,从果篮里挑了个梨子开始啃:
“爸,饭局上你为啥给我使眼色,让我把果篮收了啊?”
我弟躺后座上,靠着软垫追问:
“是啊是啊,这都摆明了贿赂,为啥还要收。”
“我和周主任都十分重视此事——那果篮,就是证据。可这还不够,要达到异地查案的程度,线索必须深挖才行……让归属地自己查,无非是关起门来打狗——自家教训儿子。”
我爸专心开车,骂了句前方乱换车道的货车,继续道:
“收下果篮,再加上我晦暗不明的态度,你猜贾秘书会怎么想?”
“我知道我知道!”
我弟兴奋发出猴叫:
“这是明着送钩子,你咬不咬都不合适!姜还是老的辣!老爸高明!”
“你悠着点!”
我扭头看了眼后座上差点摔下来的老弟,问老爸:
“可要达到异地办理案件的程度,得来点重料才行。”
正说着,老爸一个急刹车。
这可是高速!
车身摩擦着护栏,蹦出来一串火花。
天旋地转间,耳朵里一片嗡鸣。
视野是翻转的,我抖着手解开安全带,在一双双手的帮助下,从四脚朝天的车里艰难爬出。
长头发的姐姐跪在地上,正给我弟做心肺复苏;我爸闭着眼睛,捂着胳膊,身上尽是红色液体。
恍惚间,他似是对我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踉跄几步,踢到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是一块扭曲的绿色车牌。
上面的车牌号无比熟悉。
心底绷紧的弦彻底断了。
在一片追尾的鸣笛声中,我拔腿狂奔,跑到了车祸的源头。
那里,没有我的闺蜜,只有两辆货车中间夹成铁饼的小轿车,以及源源不断涌出的血水。
7
“娇娇,威哥受伤了,他的车是手动挡,我驾照学的自动挡,咱俩换一下车。正好威哥那车后座大,弟弟肋骨受伤,大小伙子躺下来刚刚好。”
闺蜜扶着威哥进后座,冲我扬手:
“娇娇,上了高速,可别叫叔叔开车跟丢了呦!”
8
“滴,滴,滴,滴……”
我呆坐病床前,神情恍惚。
当初同我弟一同抵住门板骂骂咧咧的威哥,如今一条腿空空荡荡,躺床上昏昏不醒。
当初躺后座高呼老爸英明的弟弟,如今住进了ICU。
当初给我递马桶刷子嘱咐我保护好自己的闺蜜,如今躺在医院冰冷的格子房里,连个最基本的人样都没有。
三个月前,闺蜜裸照全网飞,她拉着几乎气的失去理智的我去公安局报案。
那些照片第一时间得到控制,更是让散播照片视频的“前男友”得到应有的惩罚。
可我仍气不过,伙同我弟和威哥,约这个“前男友”在KTV“叙旧”。
我因此得到了黄色直播间的线索。
我们一行四人出发前往Z市时,威哥冷着脸开着车,我开着直播,闺蜜俏皮地与直播间里的观众互动,弟弟骂骂咧咧,捏着拳头扬言声讨民宿老板。
我们七嘴八舌商量着战术,想着对策,预想着后来的各种可能。
每个人都是一腔热血,认为自己是为“正义”而战。
可我如今却迷茫了。
动摇了。
假如。
假如,我当初心性平和一点,气量大一点,没有叫上几人在KTV“叙旧”一事,是不是不会有后来的车祸?
我不会毁容,弟弟不会受伤,威哥不会失去一条腿,闺蜜不会丢掉性命……
假如,我没有叫上三人去Z市,没有多管闲事而是把线索交给帽子叔叔。
闺蜜会如期调岗参加工作;威哥会利用退伍的优势,认真在家备考;弟弟会潇洒地度过一个假期,开学仍会去上课……
“身子都被看光了,要是我,以后出门都遮的严严实实,还大动干戈出来找存在感?主播真是不知羞,带着闺蜜转着圈圈出来丢人。”
“就是,当婊子又立牌坊,刷存在感是生怕我们不知道全网漫天飞的‘裸女’是她吧!”
“这种女人,不要彩礼我都不娶,太不要脸了……”
那天直播间里的恶言恶语在脑海里萦绕不去。
我捂着头痛苦地蹲在地上,泪流满面。
我错了。
我真的知道错了。
9
我整个人消沉的不像话。
绷着一根弦,在医院里宛若行尸走肉地熬着。
好在老爸受伤不重,可以出院了;弟弟挺了过来,转入普通病房;威哥伤口恢复不错,嚷嚷着要做复健。
老爸瞧我憔悴,呵斥我休息几天。
可我状态更差了。
不想吃、不想喝、不想动、大脑进入宕机状态,不想睡着,也不想醒着,活的浑浑噩噩。
连天气也应景,阴雨绵绵,让人透不过气来。
那天是难得的好天气,老爸硬拖着我出门。
太阳射穿阴云,阳光普照大地,绿叶浣洗一新,红花绽放,麻雀蹦跳,叽叽喳喳的声音格外清新,连柏油马路都好似纤尘不染。
风吹过我的刘海,我坐电动车后坐,眯着眼睛瞧我爸的后脑勺。
他之前没有这么多白发的,总是把头发梳的一丝不苟。
而如今风吹着,那黑白相间的头发乱糟糟晃动,像个鸟巢。
穿来串去,目的地却拐进墓园。
这里现在睡着我两位最亲的人。
一位是我闺蜜。
另一位,则是我的母亲。
我爸照例往墓碑前摆一碗我妈生前最爱吃的双皮奶,要放奥利奥碎的那种。
他掀掉风拍墓碑上的塑料袋子,撺吧撺吧揣兜里,抚摸着我妈依然年轻的照片,道:
“你妈牺牲时,你还在上小学,你弟弟哭着喊着要找妈妈,怎么都不肯去上幼儿园。”
我爸眼角的皱纹堆叠起,嘴角扬起弧度,似回忆起什么有趣的事:
“当时你弟鼻涕泡都哭出来了。我骗他说,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要把警号还回去,你好好学习,等当了警察,拿回警号的时候,就能见到妈妈了。”
我漫无目的地搅着衣角:
“他那时怕是连警号是啥都不知道吧。”
“可你弟听进去了,真的考上了警校。”
我想到了至今还躺床上的弟弟,心里密密麻麻地扎着刺。
老爸跺跺脚起身,一拍我肩膀,话题一转:
“知道你妈是怎么牺牲的吗?”
怎么能不记得!
那是个雨夜,妈妈牵着我的手回家,途径一条小巷子,听到了女孩微弱的哭喊。
她嘱咐我留在原地,自己去瞧。
我没听话,悄悄跟着。
巷子深处,几个大汉正在欺负一个姐姐,他们见我妈是个女人反而更嚣张,甚至将魔爪伸向我妈。
直到我妈将亮出证件,他们才犹犹豫豫收手。
可其中一个男人,竟然在我妈扶起姐姐的时候,亮出了刀子!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妈妈倒在血泊里,我脑子里像被按了暂停,身体动都动不了。
直至我的尖叫引来其他大人。
后来我才知道。
动手那个男人,是在逃通缉犯。
“你妈一个女人,完全可以先报警,等同事来了再说。可她仍是一马当先冲出去,甚至丢了性命。你觉得她会后悔吗?”
10
我以前觉得妈妈是大英雄。
是为正义而战。
是为人名牺牲。
是社会的清风。
是人间正义的化身。
可我如今却迟疑了。
见我良久沉默,老爸叹了口气道:
“娇娇,你知道火烧芹菜吗?”
烧什么芹菜?
我迷茫抬头。
“二十多年前,广南省沿海一带黑恶势力猖獗。中央派五名干部去调研。这五名干部经过一年的调证,搜集了很多有力的证据。在打算离开广南省的前一天,酒店热水壶短路,引发了火灾,五名工作人员死于非命。”
这一听就是黑恶势力杀人灭口的证据。
老爸停顿了一下,在我面前挥了挥手。
见我有在听,才继续道:
“这五名工作人员,其中有两名纪检干部。中央更是第一时间派遣人员调查此案。你猜怎么着?
“这五名工作人员所调研的资料,全部存放于保密铁盒中。这铁盒在大火中被置于打开的水龙头之下,完好无损地保存了下来。”
老爸用长棍扒拉着火盆里的纸灰,问我:
“你说那五名工作人员,放弃逃生的机会,用尽办法保存证据,在大火里等死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11
“扫黑变反恐,一场大火烧没了一个经济特区……”
视频号风趣的语言用十几分钟讲述完整个案件。
我脑中不断响起昨天老爸说的话:
“世界非黑即白,可是这白与黑的中间,有一道漫长的灰。我们的存在,就是擦除这些灰,除掉黑,捍卫白。若我们这些法律的执行者,秩序的代表人都退缩了,那又有谁会相信法律?秩序还存在吗?
总不能因为一颗老鼠屎,而去否定之前做汤的所有努力;总不能因为尿过炕,而永远不睡炕,甚至怀疑炕这种东西的存在是否合理。”
视频机械的AI音响了一夜。
第二天,老爸要去给弟弟送饭。
他临出门之际,我顶着黑眼圈打开房门。
“爸,顺路捎我去数码店呗。”
我办理了新的电话卡,买了新手机,叫跑腿以最快的速度,送往Z市。
打开手机联系人,翻出行业大头,我拨通电话:
“喂,娜娜姐,进展怎么样啊?”
史娜当初知道我被威胁,不顾众人劝阻,非要留在Z市,不挖出点料来誓不罢休。
“别提了,一点进展都没有。而且我严重怀疑我被跟踪,一路上顺风顺水太平的不得了。”
“姐,我给你寄了东西,记得给你父母也带一份。你要是同意,记得回个电话,老规矩。”
一天后。
尾号3456的电话打进来,响了三秒钟挂断。
我看着那未接通的电话,微微一笑。
12
翻出那天在医院剪好的视频,用小号发布出去。
我联系所有认识的人,转发评论买热度。
当天下午,我收到警局传唤。
“你的学姐兼大学室友,史娜,你们上次联系是在什么时候?”
我摆出迷茫的表情:
“前天早上。”
“你们聊了什么?”
“她当初非要留在Z市,说要挖点新闻出来。那天我打电话问她进展怎么样,她说不太妙。”
“她口气有没有特别慌张?或者暗示性的内容?”
“没有。”
“你确定?”
“我确定。”
我抓着帽子叔叔的袖子,语气很不安:
“史娜姐出什么事了吗?”
坐对面的青年叹了口气道:
“实不相瞒,史娜的父母前来报案,说联系不上史娜。”
“她是不是失踪了?都怪我,都怪我,我太傻了,我以为她爷爷是开国上将,那些人就不敢动她,我该好好劝劝她的……”
我神经质地喃喃自语,紧接着嚎啕大哭。
青年手忙脚乱给我递纸巾,又细细问我事情经过。
我抽抽噎噎把来龙去脉添油加醋描述一遍。
他立马如临大敌。
“我以为那事是营销号乱说……没想到是真的。”
“而且要严重的多——史娜作为红三代,又是赫赫有名的记者,她极有可能遭受了威胁!”
“我们立马会将此事上报,如果你接受到史娜的信息或者求救信号,请立即联系我们!”
在公安局贡献一波演技。
我立马剪了闺蜜的车祸信息上传,起了噱头的标题:
“纪检私车出行,车祸是预谋!”
“纪检干部家属遭威胁,隔天出车祸?”
再把史娜失踪的信息散播出去:
“震惊!华夏日报失踪的记者,竟是红三代?!”
“红三代失踪,最终消失地竟然是这里?!”
经过一番操作,关于Z市的话题热度达到顶峰。
各大视频博主开始蹭热度,转发、解说、扒Z市的旧闻。更有甚者开始在闺蜜出事的高速路段献花,送外卖,点奶茶,枉然要朝着网红打卡点发展。
我不得不用大号现身说法:
“请大家理智缅怀,极其不建议在危险的路段停车送物,这样反而不是闺蜜的初衷,希望大家积极提供有价值的线索,杜绝黄色直播。”
评论区置顶电子木鱼动图,并@高速交警。
而此时,我真正的大工程才正式开始。
13
我弟一人仨手机,闺蜜养父母围着电脑,威哥躺病床上也出一份力,我爸下班后也来帮忙。
我们六个人奋战三天。
终于在各大平台评论区筛选出158名受害人。
经过沟通,这158名受害人中,有96人愿意与我实名上书起诉。
一个月后,一封捺着98人红手印的的情况说明书;98人的身份证复印件;98人的签字起诉状被我和闺蜜父母送往首都中央法院。
出发前,我用大号发布了今年最后一条视频,并@小半年前发布的第一条视频:
“或许这个世界并不美好,它肮脏,丑陋,欲念横流,可总有人在缝缝补补,总有人在添砖加瓦,逐步去完善,添几笔色彩。
总不能因为一颗老鼠屎,而去否定之前做汤的所有努力;总不能因为尿过炕,而永远不睡炕,甚至怀疑炕这种东西的存在是否合理。
至此,我感谢所有关注此事件的网友,感谢从一开始支持我的粉丝,更感谢我的家人、朋友在我最迷茫,最无助,甚至我对我的三观都感到怀疑的时候,对我的引导和支持。
不管怎样,我一定会坚持到底。”
配图,是起诉状的表头。
一周后。
中央没反应,并未做出表示。
不管多少网友在评论区@官方账号,都是泥牛入海。
14
在评论区骂声一片吵的不可开交之时。
我已经作为随行记者,跟随H市、G市以及B市联合专案组进入Z市调研。
此次行动并没有在任何平台发布,且武警全程保护,中央更是给予最高调查执行权限,Z市任何部门没有权利拒绝。
Z市的山。
要倒了。
抓捕贾秘书的时候,史娜怼着他脸拍,我扛着摄像机,对着那张不再笑眯眯的脸道:
“贾秘书,这份大礼您还满意吗?”
他恶狠狠盯着我,又瞪向根本没受威胁,活蹦乱跳的史娜。
史娜给这个表情来了个特写,笑嘻嘻道:
“君子以身入局。孙子兵法,又不是您一人看过。”
而Z市的市民终于察觉到不对:
“Z市从没这么热闹过,这么多警察,都扛着枪!”
“前天我还看见武装押运车进了政府大楼……”
“别提了,最近不是禁渔期,可海上天天有海警巡逻,但凡船走远一些,都要全船搜查。”
“我是体制内人员,隐秘透漏点消息,这次行动动静很大,Z市要变天喽……”
我看着这些评论,淡定地喝了口矿泉水。
新的一年里,国庆这天,我发布了一条视频:
“祝祖国山河无恙,国泰民安,繁荣安康。”
配图一张红旗,并@中央人民网。
就在广大网民终于感叹我冒泡之际,官方发布最新警情通报:
“……案发后,中央迅速抽调精干警力,并联合相关部门成立专案组展开侦查工作。经查,冯某(男,45岁,Z市市长)赵某(男,30岁,Z市监委委员)贾某等人,涉嫌骗税,包庇当地……”
在网络一片叫好声中,我已将警情打印出来,火苗舔舐着纸张,在火盆里化为灰烬。
阳光下,墓碑上闺蜜的那张烤瓷照片,依旧笑魇如花。
更新时间:2025-06-11 22: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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